難道這般不凡的貴人,也是沈家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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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忠林生前是個八品校尉,府院並不大,兩進兩出的小院。凜冽的寒風刮過枯枝,正廳裡倏然響起一道嚴厲的呵斥聲——
“你這丫頭怎就這麽死心眼,如今你父兄都不在了,還守著這破院子作甚?你既姓沈,族中怎會坐視不管,還不快快收拾行李,與我一道回去。”
看著地上摔成幾瓣的杯盞,還有上座板著臉的白胖男人,雲黛咬了咬唇,纖細的手指緊緊揪著衣擺。
不要怕。
不能哭。
她默念著,強行將委屈和恐懼的淚水憋回去。
家中發生這樣大的變故,悲痛與迷茫壓得她快喘不過氣。雖不知爹爹這些年為何不與秦州宗族來往,但昨日見到族叔沈富安到來,她第一反應也是高興的。
她想,起碼還有宗族庇佑,她不是徹底無依無靠。
直到昨兒半夜,奶娘叫醒了她,領著她偷聽沈富安與管家的對話。
“沈忠林這個人,當年為了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跟族裡鬧得那麽僵,甚至連祖宗都不認,要斷宗脫族,現下可不就遭了報應,帶著他兒子一起慘死,嘖,這不是報應是什麽?”沈富安似是喝醉了,說話舌頭都捋不直,“周老兄,你放心,只要你將帳本給我,好處少不了你的。”
管家問他,“帳本給了你,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家姑娘,你又打算如何安排?”
“帳本,族裡自會處置。”沈富安嘿嘿一笑,打了個酒嗝,“至於雲黛這小丫頭嘛,等我領回去養個三四年,就給她找戶人家嫁了。你放心,一個小丫頭片子,家裡人又死光了,等回了秦州,還不是任由我搓圓捏扁。”
之後的話雲黛聽不清了,她隻覺得耳朵翁嗡作響,眼前發黑。
最後還是奶娘捂著她的嘴,回了房間。
門一關,奶娘就抱著她哭,“還好周管家機靈,看出沈富安來者不善,這才故意擺酒套他的話,果真叫他套出來了。只是、只是姑娘,你該怎麽辦啊……嗚嗚,我苦命的姑娘……”
她們是奴仆,就算本事翻天,也管不了主家的事。若沈富安強行將姑娘帶走,他們也沒辦法。
看著奶娘的眼淚,雲黛也快哭了,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恐懼與迷惘。
怎麽辦。
她該怎麽辦。
思緒回轉,面前是沈富安咄咄逼人的嘴臉。
“好了,你就別再拖延時辰。就你如今的情況,除了回秦州,還能去哪?”
沈富安年輕時就與沈忠林不和,要不是這趟有油水可撈,他才不願大冷天的跑到肅州來。如今看到這倔驢般的小姑娘,仿佛看到從前沈忠林的模樣,語氣更不耐煩,“趕緊回屋收拾東西吧,最好明日出發,還能趕回秦州過個元宵。”
他再三催促,雲黛依舊一動不動。
這下沈富安徹底沒了耐心,一個眼刀子飛向奶娘,“你這老奴愣著作甚,還不扶姑娘回屋!”
奶娘臉色一白,遲疑著去喚雲黛。
雲黛抬起頭,“我不去。”
小姑娘的嗓音稚嫩,語氣卻是異常堅定。
沈富安一怔,眉頭擰得更緊,“又說孩子話了。”
雲黛從圈椅起身,一雙瞳仁烏黑的眼眸定定地望向上座的男人,“我不去秦州。”
沈富安磨著牙,心說果真是沒有娘教養的野丫頭,等到了秦州看他怎麽教訓她。面上卻裝出一副和善樣,“雲黛聽話,道理族叔昨日已經給你講過了,你又何苦耗著。再說了,昨兒個你不是都答應隨我回秦州的嗎,怎又變卦?騙人可不是好姑娘。”
說罷,他朝秦州帶來的粗使婆子使了個眼色。
那婆子當即會意,吊著三角眼朝著雲黛走去,“姑娘,您請吧,老奴就在門口守著您收拾。”
惡仆相逼,奶娘連忙護在雲黛身前,又扭頭低聲勸了聲,“姑娘……”
雲黛眸中淚光輕顫,胸口悶得發慌。
若是爹爹和兄長還在,定不會讓她被這些惡人欺負。可現在,父兄都不在了……她該怎麽辦?
手無縛雞之力,打又打不贏;跑出去告官嗎,可她年紀小,又是個女兒家,族裡要帶她回去,官府怕是也管不著。
那粗使婆子見這小姑娘豆芽菜般瘦弱,越發不將她放在眼裡,呲笑道,“姑娘嬌貴,莫不是要老奴扶著出去?”
就在這婆子要動手“請人”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姑、姑娘。”沈家門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半點不敢耽擱,手指著內院門,“外頭,有貴客…貴客登門!”
廳內幾人皆面露詫色,哪位貴客會往添了新喪的府邸跑?大過年的也不怕晦氣。
雲黛也有些吃驚,轉念一想,或許是父親生前交好的幾位叔叔伯伯來了?
想到這裡,她仿佛看到了擺脫困境的希望,也來不及細想門房為何如此惶恐,忙道,“快把貴客請進來。”
門房應下,麻溜去請人。
雲黛大腦飛轉,回想父親的好友裡誰最有可能幫到自己。
一眾交好的叔伯中,就屬趙誠趙伯父的官職高一些,有六品,而且是文官,腦子靈活……若門外來的是趙伯父就好了。
她這般期待著,一雙清凌凌的黑眸緊盯著門外,兩隻纖細的小手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