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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士打馬遊街過後便是曲江瓊林宴,直至翌日中午,謝仲宣才回到府上,正好趕上午膳。
他昨日顯然喝了不少,走路的腳步還有些飄忽,雲黛見狀,忙吩咐廚房去煮醒酒湯,又笑著打趣謝仲宣,“旁人是一日看盡長安花,二哥哥是一日喝盡長安酒?”
謝仲宣扶額坐下,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揉了揉眉心,歎道,“昨日負責瓊林宴的禮官實在太能喝,後來三皇子和五皇子都來了,大家又喝了兩輪。我昨夜原是想回來的,可實在喝了太多,見坊門都關了,索性就在曲江住下。”
見席上沒有謝伯縉,他隨意一問,“大哥去上朝了?”
“是。”雲黛動作輕緩地了一碗紅豆甜湯,端到他面前,“喝了那麽多酒,怕是沒怎麽吃東西吧?二哥哥先喝碗甜湯暖暖腸胃再進飯菜。”
謝仲宣那雙桃花眼彎起,輕聲道,“還是雲妹妹曉得心疼人。”
謝叔南在一旁道,“二哥哥昨日可出風頭了,今早一起來,府中的丫鬟雜役都在說你昨日打馬遊街的風采。”
謝仲宣聽他這般說,便知他昨日是沒去看的,倒也理解,畢竟落榜了哪裡還有心情去看旁人風光,便是自家的兄弟,瞧著心裡也不是滋味的。
“是挺出風頭的,鑼鼓開道,百姓夾道歡呼。”謝仲宣慢慢喝了口香甜軟糯的紅豆湯,語氣愈發溫和,帶著兄長的友愛與殷切,“所以三郎你回去後好好看書,再不許貪玩,三天曬網兩天打漁的,你這般態度要是能考上,那真是天理不公了!你自個兒也要有真材實料,總不能次次都憑運氣。”
謝叔南知道二哥這是在勉勵他,虛心受下了,“二哥,我知道了。我這次回去一定好好讀書,你先在長安替我探探路。不是有句話叫做朝中有人好辦事嘛,沒準三年後你還是我的主考官呢。”
謝仲宣笑道,“怎麽著,你還想我這個主考官給你泄題啊?”
謝叔南忙擺手,“不敢不敢,那可是大罪。”
兄弟倆一番說笑,倒將這陣子有些擰巴的氛圍給化解了,雲黛在一旁瞧著也很是高興。
用過午膳後,三人離開飯廳,各回各的院裡。
路上雲黛與謝叔南說起昨日盛況,笑語晏晏,“三哥哥你是沒瞧見,二哥哥一出來,那些姑娘手中的香帕子啊香囊啊鮮花啊爭先恐後往他懷裡丟,還有個姑娘在路旁不斷喊著探花郎,嗓子都喊劈了,那場面真是了不得,古有擲果盈車,看殺衛玠,今有探花郎滿懷香粉帕,鮮花滿衣裳。”
謝叔南聽得羨慕極了,跟著雲黛一起戲謔,“那二哥你接的那些帕子香囊都放哪兒了?我找找。”
說著就要去搜謝仲宣的身,謝仲宣反手抽出折扇敲了下他的頭,笑道,“沒大沒小。”
見雲黛掩唇偷笑,又寵溺地點了下她的額頭,“妹妹還同三郎打趣我。說到香囊帕子,昨日怎麽都不見妹妹丟一個給我?”
雲黛臉上的笑容頓住,澄澈目光帶著幾分探究朝他面上投去。
姑娘們往男子身上丟香囊帕子有兩個意思,有湊熱鬧之意,也有表達愛慕之意——二哥哥突然說這話,是哪個意思?
她有些拿不準謝仲宣的意思,畢竟那話像開玩笑般,沒準只是隨口一說。
此時三人走到她院門口,雲黛朝兩人福了福身子,“二哥哥,三哥哥,那我就先回去歇了。”
謝仲宣上前一步,“雲妹妹稍等。”
雲黛一怔,扭身去看他,就見他從袖中搜羅一番,旋即拿出一枚香囊來。
“妹妹沒送我香囊,那我送妹妹一個。”
那香囊是丁香色菱錦布料,小巧玲瓏,下面還墜著秋香色的流蘇穗兒。
雲黛心頭湧上某種不好的猜測,面上的笑容卻艱難掛著,裝傻道,“二哥哥好端端送我香囊作甚?”
謝仲宣將手伸到她跟前,笑意是一貫的溫潤,“或許是昨日落下的,瞧著精巧,妹妹拿著吧。”
雲黛腳步定在原地,遲遲沒伸出手,她看著謝仲宣,試圖從他的身上瞧出些醉酒之意,起碼她還能寬慰自己是二哥哥吃醉了酒。
然而眼前的紅袍男人,光風霽月,笑意溫雅,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裡是一片清明,並無半分醉意。
“雲妹妹不要的話,那二哥給我唄。”謝叔南見他們倆莫名其妙為一個香囊僵持著,伸手就要去拿。
“不行,這是送給妹妹的。”謝仲宣避開他探過來的手,索性將香囊塞到了雲黛的手中,“妹妹拿好。”
說罷,拽著謝叔南離開了。
雲黛站在原地,艱難地低下脖子,望著手上那枚精致的丁香色香囊,一顆心如灌鉛水,直直地、不斷地往下墜,越墜越深,仿佛沒有盡頭。
另一邊,謝叔南忍不住埋怨謝仲宣,“不就是個香囊麽,二哥小氣得很,我看雲妹妹根本就不缺,倒不如給了我。”
謝仲宣瞥他一眼,“你又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不缺。”
謝叔南道,“我看她都推辭不收。”
謝仲宣笑道,“因為雲妹妹聰明,知道我送的不單單是香囊,還有別的。”
“啊?”謝叔南一愣,撓了下臉頰,“不就是香囊麽,還有什麽?”
謝仲宣桃花眸笑意愈發深濃,用洛陽調吟道,“人生三大喜,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