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盛安帝就將目光從她的身上挪開, 投向了一旁的相大祿, 與他商議起來。
雲黛只需正襟危坐,靜靜聽著兩人的談話。
彼時有午後陽光從雕龍畫鳳的窗欞間灑落, 清明如洗的地磚上明暗交錯,莫名叫這華美宮殿顯得愈發空曠, 身著團龍紋常服的中原皇帝與胡服裝扮的異族丞相相對而坐,不緊不慢地交談著,氣氛很是和諧。
雲黛默坐著,心想, 原來這就是議政的場面,身臨其境的感覺與她從前想象的畫面很是不一樣。
好似自打來了長安之後,那些從前對她來說可望不可即的人和事,一步步走近了,了解後,其實也沒多麽的高大神聖不可接觸—
就像世人都覺著月亮皎潔美好,便想象其上雲煙繚繞,仙宮華美,仙樂飄飄,誰知道會不會是一片荒蕪的渣土,什麽嫦娥玉兔,瓊枝玉桂,遍尋不見呢?
她這邊胡亂想著,那頭相大祿已與盛安帝提及前些時日長安城裡的流言。
“還望皇帝陛下徹查流言之源,抓住背後那等惡意詆毀的小人,還我們公主一個清白。”
“貴使放心,此事既關系公主的名譽,也牽扯到我大淵重臣之名譽,朕已經派人去查。”
盛安帝意味深長地看了雲黛一眼,見她低眉靜坐的模樣,視線停了一停,旋即慢慢收回,投到相大祿的面上,撫須微笑道,“朕明日還會張貼皇榜,將孝義郡主的身份公布於世,叫天下百姓知道她身份貴重,再有妄言者,皆以非議皇室之罪予以懲戒。”
相大祿感激不已,又提及近期即將歸國之事。
盛安帝自沒有阻攔的理由,欣然答應,還道三日後在宮裡舉行個晚宴,給使者踐行。
聊了足有一個時辰,面聖才算結束。
雲黛與相大祿一道向盛安帝告退,才出紫宸宮,三十九層白玉階梯走到一半,迎面便見兩位氣度矜貴的錦袍男人並肩走來。
那身著雙十花綾的深碧色圓領長袍,腰佩金鉤的男子,生得面如冠玉,風姿瀟灑,卓爾不群,雲黛雖不認識他,但看這人的容貌和穿戴,隱隱猜到這位應當就是從前的太子,現在的三皇子,裴青玄。
而他身旁那穿著藏藍色團花羅袍,腰系蹀躞帶的高大男子,正是一日未見的謝伯縉。
兩廂遇見,互相見禮。
“你就是恆之家的小妹妹?”裴青玄饒有興致地打量了雲黛一番,笑意儒雅,“我常聽人提起你,嗯,如今看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雲黛也看著眼前的三皇子,說道,“臣女也常聽人提起三皇子。”
“哦?”裴青玄語調微揚,笑道,“你兄長提的?”
“大哥哥也說過,也聽端王府兩位郡主,還有許大姑娘提過,先前陛下在北庭未歸,她們都很記掛你。”
“這樣。”裴青玄頷首,又溫聲道,“你與相大祿已經見過陛下了?”
雲黛稱是,又看向謝伯縉,“大哥哥和三皇子也要找陛下麽?”
“是,有些政事與陛下商議。”謝伯縉漆黑的眸凝視著她,她這副打扮像是變了個人,生出些陌生感,但她那清澈柔和的眉眼依舊如常,似乎告訴他,這依舊是從前的妹妹。
到底是在紫宸宮前,且各自身邊有旁人站著,兩人也不好多說。
相大祿與裴青玄寒暄兩句,便要與雲黛離開。
擦肩而過時,雲黛腳步停了下,輕聲叫住謝伯縉,“大哥哥,本月二十七日我便要與使團一起回烏孫了,陛下說三日後會舉辦個送行宴。”
謝伯縉眉心微動,側眸看向她。
雲黛朝他點了下頭,便與相大祿沿著玉階往下,漸行漸遠。
謝伯縉站在原地,遠方是瓦藍的天和金色的琉璃瓦,他面色凝肅。
她果真是要回烏孫了。
二十七日,便是四日後。
“恆之,人都走遠了,還看呢?”
透著幾分戲謔的聲音將謝伯縉思緒拉回,轉過臉就看到裴青玄那張淡淡含笑的臉,“不過你這小妹妹真挺有趣的,生得好相貌,膽子嘛……也沒你說得那樣小,我看她舉止談吐不俗,落落大方,足以勝任謝國公的兒媳婦了。”
謝伯縉肅聲,“殿下慎言。”
“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先前不夠謹慎,叫丹陽鑽了空子,害你的心上人受了無妄之災,硬是把人逼跑了。可現下就你我,你謹慎個什麽勁兒?”
“……”
“而且她再過幾日就離開了,現在也不是謹慎的時候了,當務之急是該想想怎麽將人留在身邊。不然待會兒你直接請父皇賜婚得了,兩國結為秦晉之好,你也能抱得美人歸,兩全其美。”
謝伯縉濃眉皺起,“不可。”
裴青玄挑眉,“為何不可?我看你這小妹妹分明對你是有情意的。”
謝伯縉抿唇,想到不久前的夜裡,雲黛窩在他懷中溫聲細語勸他別請旨的模樣。
“我先前逼她逼得太緊了。”他沉聲道。
所以他不想再逼她,讓她被迫接受著一切,總要叫她自己做一回選擇。
裴青玄聞言,不讚同道,“恆之,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你看我,先前就是想著情投意合,覺著你對那人好,把一顆心掏出來給人家,她也會同樣對你死心塌地……可人家呢,青梅竹馬的情誼,從小定下的婚事,本來都要過門了,等我被父皇貶去北亭,她轉身就嫁給他人為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