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她離開長安的第三日。
最開始換上丫鬟裙衫鑽進這輛馬車時,她的心簡直快要跳出胸口, 生怕計劃有錯漏之處, 被謝伯縉發現。
等馬車駛出了長安城,她依舊無法安心。夜裡在縣城客棧投宿時, 她一閉上眼睛,就忍不住想起在隴西的人和事, 想起三位哥哥,其中想得最多的,莫過於大哥哥。
他若是知道她不告而別,會是個什麽反應?一定怒不可遏, 怨她無情無義吧?
這般又擔心又驚懼的過了一夜,翌日天光剛亮,她就起身洗漱,催著馬夫繼續趕路。
頭兩天的緊張過後,身心俱疲,第三日便是再想緊張,也沒那個氣力了,心態反倒放得平和。
雲黛想著這都過了三天風平浪靜的日子,看來端王妃那邊應該兜住了——
長安乃天下最繁華之地,人口流動密集,又有四通八達的水路陸路,大哥哥就算想尋人,在這天南地北,車來船往的情況下尋人,難度不亞於大海撈針。只希望他尋些時日就能放下,朝前看,好好地過日子。
而她也計劃好了,先去洛陽別莊歇息兩日,轉而尋船下江南去臨安。
她手頭差不多有五百兩,到時候在臨安買一處小院子,這些錢夠她衣食無憂過一輩子。她會寫字作畫,也能刺繡打絡子,閑來也能變賣些銀錢……
至於再往後的打算她也沒細想,不論怎樣,先順利到了臨安,再走一步看一步罷。
“姑娘,可要用些茶水?”
清脆的嗓音將雲黛的思緒拉回現實,她側過臉,看向坐在對面的小丫鬟紗君,柔和笑了笑,“好。”
紗君“欸”了一聲,拿出灌滿熱茶水的水囊,往杯中倒了一大杯,雙手捧給雲黛,“姑娘請用。”
雲黛接過,溫聲道,“你若渴了,也自倒一杯喝吧。”
“多謝姑娘。”紗君甜甜地應了,也不忸怩,拿了另一個裝著清水的水囊喝了起來。
紗君才十三歲,是王府上月才采買進來的小丫鬟,爹媽為了給兒子湊錢娶媳婦,將女兒賣進了府裡為奴。紗君是個有主意的伶俐丫頭,見王妃身邊的親信婆子要尋個小丫頭去洛陽,其他小丫鬟還在猶豫不決時,她二話不說,自告奮勇。
婆子稱奇,問她,“我都沒說去洛陽當什麽差,你就爭著要去?就不怕一輩子待在外頭了?”
紗君答道,“我就是想離了長安,離了我那雙狠心的老子娘,若繼續留在長安,日後指不定還要被他們榨乾銀錢,倒不如盡早離了長安,叫他們從此再也尋不到才好。”
這番話倒打動了那挑人的婆子,便點了她到雲黛身邊。
雲黛得知紗君的經歷,心底對這小丫頭也頗為欣賞,便與她道,“你若真心待在我身邊,日後我絕不會虧了你。到了臨安,咱們一塊兒過日子,待過個兩三年你到了歲數,我就將身契還給你,放你去嫁人。”
紗君感激涕零,她是個活潑熱切的性子,短短三日的相處,便與雲黛相處得十分熟稔自在。
且說一行人在路上奔波,日頭一偏西,外頭的婦人就朝裡稟道,“雲姑娘,這天瞧著要下雨,再往前走二十裡路有一處清水鎮,今夜咱們就歇在那,您看成不成?”
雲黛柔聲應道,“張嬸子,你們安排便是。”
那張嬸子答了聲“好嘞”,再沒多說。
紗君掀開車簾湊個小腦袋往外看,咕噥道,“的確是要下雨了。”
雲黛慵懶地靠在松花色祥雲紋軟枕上,微笑著,“春日裡雨水一向多。”
紗君睜著一雙好奇的眼,“奴婢聽說江南的雨水更多,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日都在下雨,姑娘您讀書多,見識廣,這是真的嗎?那咱們的衣裳豈不是要起霉點子啦?”
雲黛噗嗤笑出聲來,“哪有那麽誇張。”又道,“不過我聽人說,梅雨季節,衣裳幾日曬不乾倒是有的。”
紗君哇了一聲,隨後笑嘻嘻道,“不怕,到時候曬不乾,奴婢拿爐子烘乾也是一樣的。”
主仆倆說笑一陣,雲黛便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她連著兩晚都沒睡好,也就只能在車上補覺。
馬車平穩地朝前行駛。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得一陣劈裡啪啦的悶響聲傳來。
雲黛睡得迷迷瞪瞪,思緒混沌,沒有睜開眼,隻迷迷糊糊地問了聲,“是落雨了麽?”
四下靜悄悄的,並沒人回她。
她隻當紗君也睡著了,閉著眼睛又眯了一會兒,可漸漸地,她意識到有些不太對。
劈裡啪啦的聲響還在繼續,應當是雨水落在車頂和車壁上的聲音,但馬車卻是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再往前走。
思緒逐漸變得清醒,雲黛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身旁並無紗君的身影。
她心頭詫異,再看馬車停在原地,忙揚聲喊了兩下,“紗君,紗君?”
外頭仍舊靜謐無聲,沒有紗君的回應,沒有馬夫和張嬸子的回應,只有那淅淅瀝瀝的雨聲,愈發顯出這靜謐的詭異。
雲黛坐在車裡,心頭打起鼓來。
無數不好的念頭湧上腦中,雖然她極力在心裡安慰自己,下雨了馬夫和張嬸子要停車去拿蓑衣蓑帽換上,紗君應是下去給他們幫忙了,自己沒必要疑神疑鬼,但她的心還是提了起來。
一時間,甚至連伸手去掀開車簾的勇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