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驚愕,“嫁人?”
麗妃道,“嗯,左相賀家的第三子賀裕,今年十九,經科進士。”
丹陽擰起眉頭,對這號人沒什麽印象,等再仔細想了想,才模模糊糊想起一張平平無奇的大方臉來,當即緊張起來,“母妃為何要我嫁他?他模樣一般,才華一般,在長安才俊中都排不上號!我不嫁,我怎麽能嫁給這種男人?”
麗妃冷冷地看向她,“你以為我這是在跟你商量嗎?”
丹陽被這目光看得渾身發冷。
麗妃坐直身子,緩聲道,“從前是我太嬌慣你了,才叫你不知天高地厚,暗地裡跟你皇兄做出那些蠢事。現下我想明白了,姑娘家大了還是早些嫁出去的好,繼續留著反倒成了禍害。丹陽,你也別怨我,如今到這一步,你能嫁去左相家已是我對你最後的慈愛。你就算不喜歡那賀裕也沒關系,先將就過個一年半載的,若實在過不下去,分府別居,我送他幾個美妾,你自己養幾個可心可意的面首,你照樣過得快活自在,這有何不好呢?”
“不好不好就不好!”
丹陽一想到自己駙馬的標準從謝伯縉那樣豐神俊朗的兒郎變成一個平庸無奇的人,真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她鬱氣難消,再看麗妃半闔著眼不為所動的冷漠樣子,捂著臉哭跑了出去。
麗妃身旁的宮女看得唏噓,小心翼翼給麗妃捏肩,“娘娘,您方才的話是不是重了些?”
“重了麽?”麗妃淡淡道,“從前是我待他們太寬容了。”
“公主她若真不想嫁那賀三郎……”
“這可由不得她,不嫁也得嫁。她若是有氣性,花轎裡抹了脖子可得給我嫁過去,生是賀家的人,死也是賀家的鬼。”麗妃伸手將榻邊的獅子貓抱在懷中,邊輕柔地撫摸著,邊幽幽歎道,“我生她一場養她一場,她總得有些價值才是。”
***
日頭西斜,天空從瓦藍變成灰藍,霞光彌漫,屋脊上的鴟吻鍍上一層質感的暗金色。
謝伯縉回府時,順帶去雲海樓買了桂花糕和芙蓉餅,不曾想才走進門,管家就來稟報,“雲姑娘用過早膳,就帶著銀蘭去端王府給王妃請安了。”
謝伯縉看了眼天色,“還沒回來?”
管家俯身稱是。
謝伯縉將那糕點往桌上一放,理了理寬大的袍服,“嗯,我去接她回來。”
管家忙補充道,“將軍莫急,半個時辰前雲姑娘身邊的銀蘭回來了一趟,說是慶寧郡主今日正好回娘家了,她許久沒見到雲姑娘,便留著雲姑娘在王府住一晚,雲姑娘應下了,特地吩咐她回來拿些換洗的衣裳,今日在往王府住下,明日再回來。”
謝伯縉整理袍袖的動作一頓,“在王府住一晚?”
管家應道,“是啊,雲姑娘還特地叫銀蘭帶話給將軍,說再過不久就要回隴西,與兩位郡主閑話相伴的機會也不多了,叫將軍您別擔心,她夜裡住在慶寧郡主院裡,明日用過午膳就回來。”
雲黛和慶寧本就相處得不錯,出了嫁的女兒又難得回娘家,這次倆人碰上,慶寧叫雲黛留宿倒也合情理。
“我知道了。”
謝伯縉也不想拘著她,難得她找到投緣的姊妹玩,就隨她去。與慶寧在一塊,他還是放心的。
只是——
視線在桌案那兩樣仔細包裝的糕點上停了一停。他心想,就是可惜這糕點了。
月升日落,轉過天去。
謝伯縉記著雲黛用過午膳便會回府,便辭了同僚邀約,打馬回府,路上又買了一份桂花糕和芙蓉餅。
然而到了府上,一問起雲黛,管家愣怔片刻,答道,“雲姑娘還沒回來,估摸著要晚些吧?”
謝伯縉下頜線條微微緊繃,雖沒出聲,明眼人卻看得出他有些不虞。
譚信見自家主子走路的步子都慢了下來,忍不住怎舌,心道,不就一日一夜沒見著麽,至於這麽惦記嗎?難道這就是書裡說的什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提著糕點到了澹懷院,腳步稍停,他又轉了個方向,直接往月德院而去。
姑娘不在院裡,琥珀也閑下來,坐在廊下跟小丫鬟們學長安時興的絡子花樣,冷不丁見到面無表情的世子爺走進來,院裡丫鬟們都嚇了一跳,忙不迭起身行禮,“世子爺萬福。”
謝伯縉淡淡應了聲,目不斜視徑直往裡屋走去。
琥珀忐忑地去問譚信,“世子爺怎麽過來了?”
譚信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在這等雲姑娘回來吧?這雲姑娘也是的,昨兒不是說了午後就回來麽,怎麽還沒回。”
琥珀望了眼還明晃晃掛在天邊的大太陽,嘴角微抽,“午後可長著呢,是世子爺太心急了。”
說著也不與譚信廢話,忙張羅小丫鬟端茶遞水。
謝伯縉就坐在雲黛尋常坐的榻邊喝茶,丫鬟們都乖覺退下,屋內隻留他一人。
手執雨過天青色瓷盞,杯蓋輕揭,那帶著清雅蘭花香的茶霧撲面而來,這茶是雲黛愛喝的,小姑娘家愛吃甜食,喝的茶也是清香透著淡淡的甜味的。而他慣喝苦澀的濃茶,煮得釅釅的,一口下去,苦味在舌尖彌漫,繼而才品出股醇厚的回甘滋味。
喝過半盞茶,他百無聊賴地打量著這小書房的布局,處處可見少女雅趣,譬如那美人瓠裡的一支絲絹製成的粉白荷花,又譬如案幾上隨意放著的一柄輕羅繡貓戲蝶紅木雕花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