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雲黛將杯中奶茶飲盡,杯盞置於桌幾放好,“別說了,我心意已決。”
見她閉上眼睛,頭枕著車壁休息,紗君眼圈紅了又紅,最後還是憋住眼淚,悶悶耷拉著腦袋坐著,活像是隻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狗。
隊伍在淒風冷雪中艱難前行,走了三天還沒走出烏孫的地界,雲黛悶在車窗緊閉的馬車裡每日就是醒了睡,睡了醒,渾渾噩噩,又冷又凍,臉色也變得憔悴。
這日午後,隊伍在一處小城用過茶飯,又繼續冒著風雪往那覆滿皚皚白雪、茫茫一片仿佛看不到盡頭的草原走去。
午飯的羊肉腥膻,雲黛隻吃了一口就沒吃,吃了兩塊葡萄乾米糕,又灌了一杯奶茶,肚子也就漲飽了。一上馬車,又揣著袖子,裹上寬大柔軟的狐皮毯子,閉著眼睛繼續睡。
將睡未睡之際,她隱約聽到一陣噠噠亂響的馬蹄聲。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轉,她仔細聽著,試圖分辨是自己的錯覺,還是風雪的淒厲呼嘯聲。
直到那馬蹄聲愈發近了,外頭也響起了一陣凌亂的尖叫呼喊聲,有突厥語,有烏孫話。
紗君也驚醒了,小臉煞白地看向雲黛,“姑娘,外頭是怎麽了?”
雲黛秀眉輕蹙,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側身將車窗打開,掀起厚厚的氈簾一角,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往外看。
原來不知不覺中外頭的天色已經偏暗了,在灰暗的天光和白茫茫大雪中,一隊黑甲鐵騎仿若天神從天而降。
他們手握刀槍斧戟,與突厥迎親隊伍廝殺,鮮血在空氣中化作一道曲線灑在潔白的雪地,又很快被落雪給遮掩住。
鮮血、殘肢、斷臂、可怖的死狀……
她瞳孔睜大,沙場廝殺如一場傀儡戲,在她眼前生動而殘忍的上演,原來殺人真的不過頭點地,手臂那麽一揮,一個活人轉瞬就成了一具死屍。
雲黛胃裡翻湧,幾欲作嘔——
“姑娘,您怎麽了?”紗君擔憂的撲上前來。
雲黛唰一下將氈簾放下,伸手將小丫頭推回去,眸光輕顫道,“我沒事,你別往外看,好好坐著。”
紗君見她神色嚴肅,乖乖地坐回去,小心翼翼問道,“姑娘,外面是打起來了嗎?是不是咱們大淵的援兵來了?”
聞言,雲黛暗淡的黑眸驀地迸出一絲光芒。
外頭那隊黑甲鐵騎,好似正是謝伯縉與她提過的北庭軍的裝束。
大淵的援兵來了!?
一時間,那殺人場面帶來的惡心感也被喜悅給衝淡了,仿佛厚重烏雲裡總算照進了一縷明亮的陽光。
她深吸了一口氣,打算鼓起勇氣再往外看一眼,確認一番。
指尖才碰上氈簾,便聽到“砰”一聲,馬車猛地晃動起來,她和紗君都不受控制地往一邊倒去。
還沒等她們反應過來,車外又傳來一陣馬的嘶鳴,馬車迅速朝前而去。
“姑娘,姑娘!”紗君驚叫,手忙腳亂去扶雲黛。
外頭的馬大抵是受了驚,瘋一般地亂跑,車廂劇烈晃動著,桌幾、香爐、茶盞、毛毯皆摔得一塌糊塗。
就在主仆倆面色煞白,驚慌不已時,又一道響亮的“轟”聲,整個車廂朝前栽去。
“啊!!”
雲黛因著慣性朝前撲去,她趕緊護住腦袋,身子撞向車門,還沒等她緩過神,車門不受力被撞開,她繼續朝前跌去——
“啪”一下,頭朝地,直接撲進了雪地裡。
冰雪緊貼著臉頰,寒意直衝腦門,雲黛整個人都摔懵了。
等反應過來,不等她掙扎著從雪裡起身,一雙結實有力的手穿過她的胳膊,徑直將她給提了起來。
雲黛就這般,頭髮、眉毛、眼睫、臉頰上沾著潔白冰雪,狼狽又迷茫的,對上了一雙闃黑深邃的眼。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見,廝殺聲、風雪聲也都變得靜謐,在這廣袤銀白的天地間,她與他久久對視著。
仿若隔世,滄海桑田,他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大哥哥……”
雲黛呢喃著,臉頰是冰涼的,淚水是溫熱的,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見她落淚,謝伯縉心口一陣鈍痛。
“是我不好,叫你擔驚受怕了。”
他低聲哄著,想伸手替她拭去眼淚,可手上還沾著突厥兵的鮮血,不乾淨。
除了手上,他的衣袍上與長刀上也都沾滿了血,他從未想過讓她瞧見他這副模樣,怕嚇著她。
誰知道人就從馬車裡摔了出來,埋在雪裡,像個雪團子。
對上她迷濛的水眸,謝伯縉彎腰捧起一團雪搓了搓手,將手中血汙弄淨,這才彎腰,抬手揉了下她的發,歎道,“乖,別哭了。”
“摔疼了的話,打我兩下出出氣?”
雲黛聞言,撇了下嘴,鼻音很重地咕噥,“我打你作甚……”
又抬手抹去眼淚,臉頰和鼻尖紅紅的,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哭出來的,抽抽搭搭問他,“大哥哥,你怎麽來了?”
“我當然要來,再不來你就要嫁去突厥了。”
謝伯縉屈指敲了下她的額頭,語調有些低沉,“若不是相大祿派人給我送信,你還想瞞著我到幾時?還好現在來的不算晚。”
雲黛在他略帶嚴厲的質問下垂下腦袋,小聲道,“我給你留了一封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