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君見著雲黛陡然慘白的臉色, 連忙扶著她, 著急忙慌倒了杯溫水, “姑娘, 您先別激動。”
雲黛擺手將茶杯推開, 另隻手抵著窗扉支著暈眩的腦袋,緩了好半晌, 那頭重腳輕之感才稍稍緩解,她低聲道, “我沒事。”
紗君說這哪叫沒事的模樣。
外頭騎馬的沈元韶也瞧見這門前景象,心道不好, 牽著馬靠近車邊, 彎腰掀簾往裡看去,果見雲黛憔悴難支, 不由得心疼,“許是裡頭有些不同的緣由, 你先別喪氣,他們謝家不是有位嫁到長安當王妃的姑奶奶麽,不若先去跟她打聽打聽?”
雲黛坐直了腰,瓷白的臉龐勉力擠出一抹笑, “哥哥別擔心我,我還撐得住。”
這一路上她都在做心理準備,便是更糟糕的情況她也考慮了——
左不過他一條命交代在這,她就替他守一輩子寡。
思忖片刻,雲黛與沈元韶說道,“哥哥,長安不比別處,阿依慕和薩裡拉的容貌特殊,如今正是非常時期,他們不好去端王府走動。未免多添不必要的麻煩,還麻煩你帶他們尋處客棧落腳,叫紗君陪我去端王府即可。”
沈元韶見她又恢復這副從容鎮定的模樣,略微安心,握緊韁繩看了眼後頭馬車裡掀起車簾探頭探腦的阿依慕,還有那坐在馬上的紅發薩裡拉,他倆的異族面孔的確很照眼。
“他們倆我會安頓好,端王府那邊……你一個人可以麽?”沈元韶還是有些不放心妹妹獨自行動,在他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裡,妹妹做什麽都愛跟在他身後,幼時他還總是叫她小跟屁蟲。
雲黛笑道,“哥哥放心吧,我先前還在端王府住過一段時間呢。再說了,我也不是一個人,還有紗君陪我一起呢。”
紗君小丫頭探出個機靈的腦袋,朝著沈元韶撇撇嘴,“就是嘛,沈少爺,奴婢不是人麽?”
沈元韶被這牙尖嘴利小丫頭一質問,頗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看你年紀小,若遇上什麽事……”
紗君揚了揚下巴道,“那您可別小瞧奴婢,奴婢從前就在端王府當差,還是能尋到幾個小姐妹說話辦事的。”
沈元韶又被噎了下。
雲黛哭笑不得,這一路上哥哥不是被紗君嗆就是被阿依慕公主氣得啞口無言,“不可理喻”四個字都快成了他的口頭禪了。
“好了,如今天色不早了,我得快些往端王府去,哥哥你這邊可要安排好。”
“嗯,你別擔心我。”沈元韶正色望著她,“我安頓好了,會托人去端王府門口給你遞個信。你今晚若是住在王府不回來了,也記得派人來知會我一聲。”
兄妹倆互相交代了兩句,便於坊市口分開。
說來也是巧,雲黛這廂才到達王府門口,正巧遇見另一輛翠蓋珠纓的華車,兩邊一碰上,紗君一探頭,驚道,“坐在車前的婢子好似是嘉寧郡主院裡的。”
許久沒再聽到這個名,如今再聽到這四個字,雲黛隻覺親切歡喜,再無半分芥蒂。
她由紗君扶著下了馬車,嘉寧的婢子顯然也認出她來,驚訝不已,忙向車內稟告。
下一刻,嘉寧從車窗裡探出個腦袋,當看到那道雖戴著帷帽卻依稀可見那清麗輪廓的綽約身影時,一雙杏眸登時睜得老大,旋即極其誇張地啊的叫了一聲。
她三步並作兩步從車上蹦下來,走到雲黛跟前時,又有些躊躇,緩了一口氣,才試探道,“雲黛,是你麽?”
雲黛纖細的手指撩起白霧般的輕紗,露出半張皎潔如月的臉,黑眸彎起,“是我,二表姐別來無恙。”
“啊啊啊啊!真的是你!你真的來長安了!前幾日母親與我說時,我還不大相信!”
闊別一年半,再見到雲黛,嘉寧高興極了,上前親熱挽住她的胳膊,“走走走,咱們快進去,母親見著你一定很高興的。”
“你是今天剛到長安麽,我瞧你風塵仆仆的,有些憔悴。”嘉寧邊走邊道,“我剛從英國公府回來,唉,阿姊本就快要臨盆,偏生英國公府出了那檔子事,她不但要操持家中庶務,還得侍奉病重的婆母。我看她瘦的那模樣,真是心疼得要掉淚。”
雲黛跟著她往裡走,聽到這話驚異連連,“慶寧姐姐快生了?英國公府怎麽了?英國公夫人我先前也見過一面,印象裡她紅光滿面,身體很是康健,怎麽就病重了?”
這一連串發問叫嘉寧皺起小臉,嫌棄地朝她面上投去一眼,“你怎麽還是這樣,什麽都不知道啊?唔,不過也是,你一直待在烏孫那種偏僻之地,不知道這些也正常。唉,說起這個,幸虧你這個時節才來長安,若是放在兩月前——”
嘉寧搖著頭,一臉後怕的撫著胸口,“那真是嚇人,死了可多人了!英國公就是被五……裴叢煥那個逆賊斬殺的王公之一。那日是麗妃的生辰,陛下在宮裡設宴,邀了不少心腹重臣和官家女眷入宮赴宴,誰知裴叢煥膽大包天,竟在那夜逼宮謀反!我後來聽我哥哥說,那晚的延芳殿真是屍山血海。幸虧三堂兄來得及時,否則我父王和哥哥怕是也要被裴叢煥給害了。可英國公就沒那麽好命了,當場被刺穿了胸膛,倒下的時候眼睛都沒閉上,血濺了國公夫人一臉。”
雲黛腦中不禁浮現那血腥殘忍的畫面,毛骨悚然。
“便是再康健的人,眼睜睜瞧見自家男人死在跟前,誰能受得住這打擊?”嘉寧兀自歎息,“英國公慘死,國公夫人一病不起,便是宮亂平息,英國府也大不如前,我阿姊作為嫡長媳,重擔可不就落在她肩上了,可憐她挺著那樣一個大肚子,下巴卻比我,哦不,都跟你一樣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