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仿佛還殘留那柔軟又微涼的觸感。
驀地,他收緊指節,濃密的眼睫低低垂下,遮住眼底暗流湧動的沉沉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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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貼皇榜的效率很高,流言傳播的速度更是快。
短短兩日時間,雲黛的身世便在長安城裡傳開了。
本來這種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橋段就是普羅大眾喜聞樂見的,再加上此次這事還牽扯到外邦烏孫,且這異族公主先前還與自家義兄傳過私情,更是大大豐富了長安百姓茶余飯後的談資。除卻百姓們議論,還有不少書商看準商機,找人將這故事編成話本、說書、戲曲,廣而宣之。
介於故事主人公既是外邦公主又是陛下親封的郡主,且還是個絕色傾城的大美人,人對美麗的事物總是有更多善意的,編故事的人也都往好處去編,將雲黛誇得是天上有地上無,先是說她幼年悲慘,後被國公府收養,為報恩情,什麽臥冰求鯉、彩衣娛親的孝行都往她身上套,真真應了孝義二字。
卻也不舍得她與晉國公世子那點桃色緋聞,稍加潤色,就由先前卑賤養女攀龍附鳳的故事變成養兄妹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私定終身的動人故事——
對此,謝叔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什麽青梅竹馬,明明雲妹妹跟大哥五年未見!真正青梅竹馬的是我和二哥……不對,二哥還沒有我夠資格!”
謝仲宣則是放下折扇,鋪紙磨墨,決定親自撰稿,寫個他滿意的版本。
這些暫表不提,且說日升月落,眨眼便到了宮中的踐行宴。
為烏孫使團舉辦的宴會設於太液湖旁的芙芳殿,恰逢暖春三月,花草葳蕤,夜風吹拂,便傳來陣陣沁人心脾的芳香。
暮色四合時,大殿內燈火輝煌,亮如白晝,殿內擺設的宮燈、桌幾軟墊、幔帳錦屏皆為精品,盡顯奢靡富麗。
這種場合雲黛穿上了烏孫衣裙,是套石榴紅色錦裙,配以藍寶石和綠松石。若將美人比作畫卷,那她平日是素雅清麗的花鳥小品,今日則是濃墨重彩的錦繡山河。
待她嫋娜入殿,滿室生輝,美得驚心。
殿內的大淵官員們頻頻朝使團這邊看來,越看越是驚歎這烏孫公主的容色之盛。
居於官員之中位置較後的崔儀癡癡地盯著那上座之人,有些恍惚,又覺著陌生不敢相認。
明明人還是那個人,卻又好似變得不一樣了。
除了那層尊貴的身份,還她周身的氣度與神采也變得截然不同。宛若深海明珠拭去表面一層淡黃的輕垢,徹底釋放璀璨奪目的光芒。
冷不丁的,他心頭生出些自卑。
從前他家世地位比她優越,都得不到她的傾慕,遑論如今她成了烏孫國的掌上明珠……
不可能了,終究是不可能了。
舉杯飲下一杯冷酒,崔儀隻覺喉管到心肺都冷得刺骨,苦澀難耐,說不是失落是假的,差一點她就能成為他的妻,若是晉國公府就在長安的話,何須鴻雁傳書來回周折,他直接便帶著媒人婚書和聘禮上門了。
失落惆悵間,眼角余光瞥見兩道風度翩翩的修長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謝伯縉和端王府的小郡王裴君浩。
兩人說著話落座,謝伯縉的目光就在殿內逡巡,最後目無旁騖地看向上座那道纖細婀娜的身影。
崔儀拿著酒杯的手不禁捏緊,當初若不是謝伯縉從中作梗……
怒意乍起,猛然間,他又想起雲黛還他如意墜時的淡然模樣。
宛若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將他心頭那點怒火澆得透透的。
便是沒有謝伯縉,她的心裡也沒有他。
說到底,是他執迷不悟了。
不多時,皇子公主們都到齊,麗妃也到場了,卻是單獨一人,這叫殿內眾人不由驚訝,要知道往日麗妃都是與盛安帝一同來的。
就在眾人以為盛安帝是被什麽事絆著了,又聽宦官高聲唱和著:“陛下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這下眾人更是詫異,陛下和皇后?他們已記不清上一回陛下和皇后一起出席是什麽時候了,好似是三年前的端午宮宴?
如今帝後重新同坐一席,是不是意味著皇后又得勢了?
殿內眾人各懷心思,齊齊行禮,“臣等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
在這整齊的請安聲中,頭戴玉冠身著團龍紋錦袍的盛安帝緩步進殿,身後一步之距跟著一襲海棠紅寬袖鳳袍的許皇后。
在盛安帝入座叫起時,雲黛趁機朝上打量一眼。
來長安這麽久,這還是她頭一回見著皇后本人。
只見那精致華美的鳳紋寶座上,一位容貌秀麗、氣質端莊的中年女子身形筆挺的端坐著。
雲黛先前聽許意晴說過,許皇后與盛安帝是結發夫妻,十六歲嫁給盛安帝為妻,隻比盛安帝小兩歲。可如今看著鳳椅上的女子,雖比尋常這個年紀的婦人要顯得年輕白皙,但與盛安帝一比,塗脂抹粉的臉上遮不住的歲月痕跡,瞧著卻是比皇帝還要年長好幾歲,更別說與那美貌嬌媚的麗妃相比——
食色性也,面對人老珠黃的發妻和年輕貌美的小妾,盛安帝那般寵愛麗妃,也不是全無道理。
雲黛心底不由唏噓,以色侍人,又能得幾日好呢?帝王多薄情,色衰而愛馳。
思維發散間,她忍不住抬眼,悄悄看向對座的謝伯縉。如果有一天她也變老變醜了,大哥哥還會喜歡她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