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渾身顫抖如篩,謝伯縉看也不看她一眼,隻輕理衣袖,“回去再處置你。”
那頭許意晴也與雲黛說得差不多,謝伯縉也不騎馬了,掀簾進了馬車,命車夫驅車回府。
掐絲琺琅花鳥香爐裡青煙嫋嫋,垂下的靛藍色車簾隨著馬車的行進而輕微晃動。
謝伯縉四平八穩地坐著,他側過臉去看雲黛,見她垂著腦袋不出聲,薄唇微抿,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最後也隻沉聲道,“不用怕了。”
雲黛咬了下唇,鼻音有些重的嗯了一聲,又拿起帕子細細將臉上的淚擦淨,等情緒稍平穩些,才抬起頭看向謝伯縉,“大哥哥,方才真是多謝你……不過,你怎麽會在這?”
“路過。”謝伯縉活動了下指節,淡聲道,“看到王府的馬車,便進去看了眼。”
“這樣。”雲黛頷首,眼中淚水還沒乾,黑潤潤霧蒙蒙的,她朝他擠出個笑,“幸好你來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原本一個人在那挑著書,也不知五皇子怎麽就來了,還出言不遜,舉止孟浪……”
再次回想那畫面,她眉心控制不住地緊蹙,肩膀也緊繃著,“除了在魏府那回,我再沒與他正面碰到過。”
“他就是個渣滓。”謝伯縉面無表情道。
雲黛讚同這話,卻也憂愁起來,“大哥哥,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他怎麽說也是個皇子,你傷了他,陛下會不會治你的罪?你方才是把他的手捏斷了麽?”
“骨折而已,不算嚴重,我下手有分寸。”
到底是天子腳下,留了幾分余地,若是可以,他倒想將那隻碰過雲黛的爪子剝皮抽筋剁下來。
雲黛愣了愣,“骨折……”
這還不算嚴重麽?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呢。
謝伯縉似乎看出她的疑慮,解釋道,“骨折也分不同情況。”
他視線微轉,最後落在案幾上的骨瓷茶杯上,給她來了段現場演示,“譬如這個瓷杯。”
修長的手指捏著那瓷杯,掌心稍稍那麽一用力,哢得一聲,就碎成兩三瓣。
——“有這種碎法。”
他說著,掀起玄色海水紋袍擺包住另一個瓷杯,手掌那麽一合,再次打開時,那袍擺布料裡滿是齏粉般的瓷片碎渣——“還有這種碎法。”
他將殘渣放好,撣了撣袍子,“前者還能救得回來,後者便不行。這下你可明白了?”
雲黛看得目瞪口呆,等回過神來,她定定的盯著他的掌心,柳眉壓著水眸,擔憂道,“大哥哥這樣不疼麽?”
“不疼。”
他將掌心攤給她看,手掌寬大修長,手指細長,指節分明,若不是粗繭和疤痕,這原該是雙極完美的手。
“皮糙肉厚的,不好看。”謝伯縉哂笑,將手收回。
雲黛眼波流轉,緩緩抬起與他對上,“大哥哥,我們這下跟五皇子結仇了,他會不會針對你?若他真的去陛下跟前告你,那你把事都往我身上推吧,這原是我的錯……”
“你有何錯。”謝伯縉往車壁靠去,半垂著眼有幾分倦怠,“我與他的梁子早已結下,何需今日這事才結仇。你且放心,今日這事無論他是忍氣吞聲,還是告到禦前,我自能對付。”
見他這般從容,雲黛稍稍安心。
馬車又朝前行駛了一段,雲黛想起一事來,欲言又止,終是鼓起勇氣,謹慎地問著謝伯縉,“大哥哥,你說,五皇子會當太子麽?”
謝伯縉半闔的眼皮掀起,長眸牢牢攫住她的目光,眸色幽深得宛若冰雪覆蓋的深潭,黑不見底,令人膽寒。
雲黛被他這目光嚇到,磕磕巴巴解釋著,“我、我只是隨便問問,我沒想議論國事,我只是覺得他這樣的人當太子的話……”
她皺起眉頭,放在膝頭的兩隻手也攥緊,深吸一口氣,還是將心底的想法說了出來,“我看他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若他當了太子,肯定會報復我們。若是多年後他坐上那個位置,我們怕是要大禍臨頭……”
謝伯縉抬了抬眼,“繼續說。”
“大哥哥,你既和三皇子交好,想來三皇子的品性不差。他這次回了長安,是不是還有希望恢復太子位?”
這些事雲黛一直放在心裡,她知道這些國家大事不是她個小小閨閣女子能妄議的,從前她覺得這些事像是天邊的月,離她很遠很遠。
可來了長安之後,她接觸到的圈子變大了,她見到王爺王妃、郡主郡王、公主皇子、皇帝妃嬪,那些遠在天邊的人忽而近在眼前,她甚至還與皇帝說了話——皇帝並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樣是什麽無所不能的聖人,在那件明黃色龍袍之下的,也只是個吃五谷雜糧會生老病死的俗人。
還有皇子公主,那些矜貴的、高高在上的人,其實也會嫉妒、也貪花好色,拋卻那層身份,與街市裡的百姓無異。
光環被戳破,她覺得所謂儲君之爭,與地主家兒子爭家產,本質並無區別,不過一個是龐大的江山,一個是小一些的田地鋪子罷了。
“若大哥哥是與三皇子一邊的,那我也與三皇子一邊,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也可獻一份力。”雲黛一臉認真道。
謝伯縉聽她這話覺得好笑,閑閑地問她,“你要如何獻力?”
雲黛抿了抿唇,略作思忖,小聲道,“我之前聽意晴說,明年選秀他家打算送個女子入宮,與麗妃分庭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