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偏南的梁國鮮少有這樣大的雪,紛紛亂亂地墜落下來,落在人的發上,肩頭,落在那些鋒銳的槍尖,落在敵軍的盔甲上,城門口十萬昭軍靜默地立在那裡,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空氣肅穆無比。
而最顯眼的便是那大軍之前的人,男人穿著一身銀色的甲胄,身姿矯健,肩背挺直,讓人想起出鞘的劍刃,鋒利得幾乎要割傷人的眼睛,座下的黑色駿馬打了一個響鼻,噴吐出白色的熱氣,不耐地輕輕踏著前蹄,刨開了一層薄雪。
他有些漫不經心地拍了拍馬的鬃毛,然後仿佛感覺到了什麽,抬眼看向城門處,一行人正緩緩而來。
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幾乎佔據了所有的視線,凍得人渾身發麻刺痛,趙曳雪輕輕眨了一下眼,感覺到了一道目光,用力地釘在自己身上,那般尖銳,像是要刺穿她的心臟。
她抬起頭,與那人對上了,隔著這樣大的雪,隔著這樣遠的距離,趙曳雪仍舊是認出了那一雙眼睛,瞳仁是略深的煙灰色,在日光下透著徹骨寒意,熟悉得令人心悸,卻又陌生無比。
正在她微愣間,那人做了一個動作,男人反手自身後取出一張長弓來,彎弓搭箭,銳利的箭頭閃著寒光,直指著他們,梁國群臣一下就騷動起來,立即有數名臣子上前,擋在了李玨的前面,試圖保護他們的國君。
趙曳雪感覺到李玨牽著自己的手微微發顫,仿佛在竭力地保持鎮定,但他畢竟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人,顫抖和畏懼無法逃過任何人的眼睛,包括那挽著長弓的昭太子。
他像是看見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緩緩勾起唇角,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一個惡劣的笑,鳳目裡盛滿了傲慢與譏諷。
空氣緊繃,一觸即發,旁邊有昭國的將士上前,低低向那背上的男人說了幾句什麽,仿佛是被勸住了,昭太子終於懶懶地放下了長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刻,他再次彎弓搭箭,動作快速如行雲流水一般,只聽一聲尖利的嘶嘯,箭矢如流星一般撕裂空氣,朝這邊極速飛來,淒厲的慘叫陡然響起,趙曳雪覺得自己的手被狠狠甩開,穿過那些柳絮一樣的雪,掌心傳來零星的冰涼。
她定睛看去,李玨的手竟被箭矢生生洞穿了,猶帶著熱意的鮮血濺落在她的臉頰上,素淨的衣裳上盛開了朵朵梅花,豔麗無比,盡態極妍,令人瞧了頭暈目眩。
昭太子策馬而來,踏著薄雪,戰馬緩緩在他們面前停下,他居高臨下地看過來,天光在他身後連成了一大片清白的光幕,甚至分不清雪的蹤跡,他沒有看慘叫的李玨,而是微微俯身,在仔細地打量著趙曳雪,目光銳利灼然,一寸一寸地掃過她的面容,仿佛第一次見到她。
過了一會兒,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冰冷的笑,伸手擦過她臉頰上的血跡,隨意地像是拂開一朵雪花,漫不經心地:“多年不見,皇后沾著血的樣子,真好看。”
趙曳雪卻覺得,他方才那一箭,明明是想射中她的。
第2章 【已修】 慶功宴。
梁國降了,昭軍入駐京師之後,原本的文臣武將,皇室宗親,無論之前地位多高,如今也都成了俘虜,此時此刻,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反倒是從前地位卑微的那些人,宮人太監,普通百姓,仍舊過著他們的生活,與從前一般無二。
百姓們不關心改朝換代,他們隻關心自己的日子,宮人太監們也不關心這些,反正只是換個主子伺候,沒什麽不好的。
華燈夜上,處處燈火通明,皇極殿作為帝王與臣子上朝議事的地方,自是修葺得極為富麗,閎宇崇樓,玉階彤庭。
平日裡就連說話都要壓低聲音的地方,如今卻歌舞升平,樂聲靡靡,昭國的將士們高談闊論,毫無顧忌,他們面上帶著放肆的笑,旁若無人,而與之對應的,則是垂頭喪氣的梁國舊臣們,他們坐在大殿的另一側,桌上擺滿了美味珍饈,卻毫無食欲。
一方如斯安靜,一方熱鬧非凡,整場筵席涇渭分明,十分怪異。
在梁國臣子們悶頭飲酒的時候,那一方的昭國將士不知說起了什麽趣事,眾人忽然哄然大笑起來,引得梁國舊臣們紛紛望去。
卻見一武將舉著酒盞起身,向高座上的人高聲道:“臣等追隨殿下南伐,不過短短二載有余,便將梁國收入囊中,更是兵不血刃破了都城,立下此等千秋功業,全仰仗殿下之英明決斷,今日的慶功宴,臣願敬殿下一杯!”
眾將士皆是不約而同地站起來,手持酒杯,語氣激昂:“臣等敬殿下一杯!”
呼聲震天,險些掀翻了皇極殿的屋頂,梁國臣子們的臉色乍青乍白,既是屈辱,又是難堪,卻不敢發作半點,隻各個悶頭飲酒,恨不得把白瓷的酒杯嚼碎了和著血咽下肚去。
身著玄色常服的青年原本是斜斜靠在座椅中,他眉目生得疏冷俊美,一雙瑞鳳眼線條凌厲,不說不笑時,便顯得十分不近人情,這時聞聲抬起眼來,望著下屬們,然後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心向上。
一旁服侍的宮人連忙捧了斟滿的酒盞送上,昭太子略微坐直身子,他渾身的氣勢倏然就變了,那些舒展與隨意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肅然而優雅。
他的上身稍稍前傾,目光自每一張透著喜色的面龐上逡巡而過,爾後舉起手中的酒盞,從容不迫地道:“此戰大捷,非孤一人之功,全仰仗諸位的辛苦,慶功宴也是為你們而設,待來日班師回朝,孤再為你們向父皇一一請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