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過去了,時間似乎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只是氣勢更加內斂,鋒芒也都藏了起來,就像一把劍,被收入了鞘中。
自從趙曳雪入了殿,上方的昭太子就沒有開口說過話,隻把玩著手中的酒盞,就仿佛那上面雕刻的花紋多麽稀罕似的,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素來少言寡語,昭國的將士們都習慣了,隻當太子不屑搭理這位梁國皇后,但是這樣漂亮的女子實在少見,讓三五大粗的漢子個個都看直了眼。
一個武將按捺不住,大咧咧地開口道:“聽聞你是莊國人,尤擅跳舞,我等今日設慶功宴,你跳一曲來,給我們助助興。”
有人笑著道:“說起來,我還從未見過莊國美人跳舞,不知你們跳起來,與昭國的舞姬有何不同。”
另一個武將一拍腦門,大著舌頭叫道:“要跳那個……你們莊國十分有名的舞,叫個什麽驚、驚湖,不對,驚鴻舞。”
他們的語氣不甚尊重,頤指氣使,帶著高高在上的蔑視,就仿佛趙曳雪只是一個尋常的舞姬伶人,供他們取樂調戲。
梁國的臣子們都氣得發抖,各個面帶憤怒,反倒是趙曳雪的反應最為平靜,因為她忽然覺得這情景有些熟悉,似乎在記憶中曾經發生過一般。
依稀在許多年前,也是在盛大的酒宴上,君臣同樂,觥籌交錯間,忽而有人笑道:臣聽聞昭國人十分喜愛角抵之戲,湛公子身為昭國皇子,想必是精通此道了,不如請湛公子一試。
眾人皆是露出興味之色,瞧起熱鬧來,過了片刻,攘攘的坐席間站起來一個少年,他穿著深色的衣袍,身量清瘦挺拔,眉目俊美,略深的煙灰色眼瞳在夜裡不太真切,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冷漠。
他向上座的帝王拱了拱手,聲音恭敬而冷淡:敢不從命。
此情此景,簡直如記憶重現,分毫不差,趙曳雪恍然回過神,與上方的昭太子對視片刻,她先垂下眼簾,優雅地略微屈膝,語氣平靜道:“敢不從命。”
在莊國,驚鴻舞是一支十分出名的舞曲,趙曳雪自然會,她不僅會跳,跳得還極其好,場上的舞姬伶人都撤下去了,樂聲幽幽響起,絲弦鼓瑟,正是一首驚鴻曲,昭國將士們的面上都或多或少露出幾分興奮來。
或許對他們而言,看曾經最尊貴的一國皇后跳舞,比看那些舞姬伶人更有意思。
趙曳雪抬起手腕,纖指如拈花,目光不經意對上了李玨,興許是因為屈辱,少年的臉色煞白,下頷骨繃起,放在桌案上的手緊緊捏起成拳,幾近顫抖,他的右手才受了一箭,傷口未愈合,因為過度用力再次迸裂開,鮮血順著手腕汩汩而下,浸透了寬大的袍袖。
他張了張口,像是要出聲,趙曳雪卻幾不可察地微微搖首,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李玨面露頹然之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兩人的交流發生在那短短一瞬,誰也沒有察覺到,除了最上方的昭太子。
北湛眼眸沉沉,如同封凍的冰湖,透著冷戾的煞氣,他捏著玉盞的手指不知不覺地收緊了,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要將那可憐的酒杯捏碎了。
場中樂聲仍在繼續,女子旋轉時,曳地的裙裾如同一朵花,冉冉盛放,飄然揮袂,如流風回雪,嫣然縱送,似驚鴻遊龍,她的姿態輕盈無比,像一隻輕飄飄的鳥兒,讓人疑心下一刻就要振翅遠去。
正在這時,異變陡生,只聽杯盤筷箸嘩啦啦傾瀉落地,發出接二連三的刺耳脆響,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循聲看去,只見一名梁國舊臣猛然拍案而起,朝最上方的昭太子衝過去。
他速度很快,但是昭國的將士更快,沒等他衝到半道,就被人按在了地上,那臣子奮力掙扎著,高聲嚎呼,咒罵不斷,只聽當啷一聲,一把鋒銳的匕首跌落於地,刀刃雪亮。
北湛的目光只在那匕首上停留了短短一瞬,神色平靜,深煙灰色的眸中透出幾分不屑,漠然評價道:“匹夫之勇。”
那梁國臣子滿面怒容,厲聲斥道:“狗賊子,爾等犯我河山,辱我君臣,今我不能殺你,來日自有後來者殺你!”
聞言,北湛微微眯起鳳眸,語氣低沉:“你的意思是,孤今日就不要留活口了,以免後患?”
此話一出,幾乎所有的梁國人都面色陡變,心驚膽戰起來,那被俘的梁國臣子破口大罵,無非是賊子一類的詞,北湛持著酒杯,聽得不痛不癢,面色都未曾變過,抬了抬手:“帶下去。”
那將士應了一聲,單手將那人的雙臂反縛在背後,拖起他往外走,那臣子仍在怒罵不休,路過趙曳雪時,他的目光莫名定住,語鋒一轉,忽然罵道:“莊國與我大梁有盟在先,卻拒不出兵支援,是為不義,致我大梁臣民於水火之中,是為不仁,你身為一國之後,不舍生殉國,卻要跳舞供這些狗賊子取樂,實在寡廉鮮恥!”
趙曳雪聽得他罵,神色不動,睫羽輕輕顫了顫,卻不反駁,隻沉默地站在原地,倒是上方的北湛反應更大,霍然起身,疾聲厲色地喝道:“愣著做什麽?帶下去!”
那臣子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大叫一聲,突然掙開了桎梏,直衝著趙曳雪撲過去,燈火通明之中,他手中雪亮的刀刃異常清晰刺眼,所有人都驚呆了。
他的袖中竟然還藏了一把匕首!
“梓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