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湛應了一聲,繼續手上的動作, 一隻手輕輕扣著女子的下頷,動作輕柔,玉茗這才發現他是在替趙曳雪畫眉, 頓時頗感驚奇。
被眾婢女齊齊盯著瞧, 趙曳雪也有些不自在了, 正欲退開, 卻被他按住:“別動。”
待最後一筆細細描上, 北湛這才放開了她,道:“好看。”
趙曳雪失笑,道:“哪有你這樣自賣自誇的?”
北湛用指尖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 輕聲道:“沒有自誇。”
隔著菱花銅鏡, 趙曳雪與他的視線對上了,那雙略深的煙灰色眸中湧動著無數溫柔,像滾滾的洪流, 幾乎將她徹底淹沒。
過了許久,趙曳雪才小聲道:“早朝該遲了。”
“嗯, ”北湛口中應著,卻沒有動作,趙曳雪轉過頭望向他,然後舉起手, 向他攤開,潔白的掌心躺著一根紅繩,因為年頭太久,早已褪去了色,發灰發白的陳舊。
北湛從她手中接過那一根紅繩,並不言語,最後趙曳雪替他系在了手腕上,故作輕松地道:“好了,有了這個,你這輩子就被我綁住啦。”
北湛彎起唇角,眼中含著幾分笑意,反握住他的手,道:“豈止這輩子?”
“哦?”趙曳雪眨眨眼:“那還有幾輩子?”
北湛想了想,道:“生為卿人,死為卿鬼,生生世世不負不悔。”
趙曳雪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把臉埋在他的衣衫上,悶聲悶氣地道:“殿下說話真好聽,師從何人?”
北湛摸著她的發頂,聲音含笑:“遇見你,天生便會了。”
“胡說,”趙曳雪反駁:“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北湛順著她問:“我從前是如何的?”
趙曳雪道:“脾氣又臭又硬,活像八輩子沒開過口,給你遞個手爐都不肯接,反手還給我扔了。”
“嗯,”北湛點點頭,溫聲道:“那時是蠢,不知道你的好。”
趙曳雪站起身來,親手替他理了理衣襟,輕聲道:“此去幹州,天高路遠,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北湛替她拂開鬢發,聲音微沉:“你也是,我會盡快回來。”
趙曳雪點點頭,在他的掌心輕輕蹭了蹭,才道:“去吧,該上朝了。”
北湛眸色深深地望著她,仿佛要將她刻在眼中,就此一同帶走,過了許久,他才離開。
聽得房門吱呀一聲,又被輕輕合上,趙曳雪的神思不覺有些怔忪,望著窗外盛放的薔薇花叢,發起呆來,過了一會兒,忽然聽見玉茗吃驚地道:“主子,您怎麽哭了?”
趙曳雪回過神來,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眼眶已是通紅,眼淚落下來,一滴一滴打在妝台上,沁開了一朵朵細小的花。
……
自那日上了朝以後,北湛果然離了盛京,前往乾州,籌備軍事,準備奪回南疆三城,大軍開撥那一日,安慶帝親自出城相送,鼓舞三軍,所有人都看得出天子對這一次收復南疆抱著極大的希望。
甚至有人猜測,倘若太子當真收回了南疆三城,那麽他的地位將會進一步穩固,再也無法撼動。
畢竟,這是值得載入史冊的千秋功業。
北湛離開那一日,細雨霏霏,趙曳雪站在聽雪齋的閣樓上遙遙望去,入目只能看見大片的層疊樓宇,遠處的紫金山藏在繚繞的雲霧之中,無法窺見全貌,只露出一角來,如同一頭龐然巨獸,靜靜地蟄伏著。
玉茗走過來,替她撐著傘,勸道:“主子,下雨有些涼,還是回去吧?”
趙曳雪沒走,只是抬起頭望著天,攤開手心,微微眯起眼,道:“雨停了。”
雨確實漸漸停了,霎時間雲開霧散,露出澄澈瓦藍的天際,碧空如洗,金色的朝陽自雲層縫隙間照落下來,仿佛灑了一層薄薄的金粉,到處都是閃閃發亮的光,那些還未來得及停下的細細雨絲,密密地灑落於天地,也被映成了金色,美不勝收。
玉茗驚歎地看著這景象,道:“真好看啊。”
趙曳雪抬起手張了張,又握起,那些金色的光又從她的指縫間溜走了,她輕歎道:“天氣真好呀。”
美景如斯堪共賞,深情最是盼君歸。
北湛才剛走,她便已開始想念了。
……
北湛離開後,太子府裡伺候的下人們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對待趙曳雪儼然是女主人的態度,生怕有半點不當之處。
當然,這些都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太子不在,府前門可羅雀,唯有北瀟瀟三五不時過來一趟,陪著趙曳雪說說話,因怕她思念北湛,便絞盡腦汁搜刮一些盛京發生的趣事說給她聽,哪戶人家又出了什麽大事,大理寺少卿十分懼內,納了一個小妾,還挨了夫人一頓好罵,次日灰頭土臉地去上朝,叫人發現了他脖子上的指甲印兒,有促狹的同僚問起,他便以袖子遮著臉回道,是昨天府裡的葡萄架倒了。
趙曳雪十分好奇,道:“為何說葡萄架倒?”
北瀟瀟掩口吃吃笑起來,道:“趙姐姐你不知道,這個典故還是從皇兄的口中傳出去的呢,如今已是人盡皆知了。”
趙曳雪微訝:“還有這種事情?”
北瀟瀟眨了眨眼,笑道:“從前皇兄的臉上,不是也掛了兩回彩麽?父皇問起他,他便回答,是後院的葡萄架倒了,這才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