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恕冷淡垂眸,對上那雙靈動澄澈的眼,微微頓住。
一句無情的“是”終究是沒能說出口。
可他俊美而冷漠的臉上無不透著肯定及嫌棄之意。
那般明晃晃的,只怕瞎子也能瞧見。
可,可那是她想了一整夜才畫出來的啊!
常念鬱悶地轉頭看向亭外嘩啦啦的大雨,天日陰沉,她眼裡亮晶晶的光芒好像也一瞬間黯淡了去。
而後,是長久的無言,耳邊只有雨水滴落青石板發出的悅耳聲響。
常念纖弱單薄的身影落在江恕眼裡是小小的一團,小貓似的,他捏住圖紙的手緊了緊,薄唇輕啟,竟是欲上前寬慰兩句。
不過在他開口前,常念忽然轉過身來,神情格外誠懇道:“我是真心覺得它們好,並無半點戲弄之意。”
“侯爺你瞧,這大砍刀簡單利落,又無那些花裡胡哨的配飾,若上了戰場,憑侯爺敏捷的身手,一刀一個一刀一個!定叫敵人聞風喪膽有來無回!”
邊說著,常念隨意撿起地上一根枯枝在半空中比劃著,聲情並茂:“且侯爺力能扛鼎,那大鐵錘一上手,一錘一個一錘一個!必要時還可以控制力度,侯爺想要他死便往腦袋砸,侯爺若想留他一條性命回去仔細盤問,便往後背往腿上砸,豈不十分好用?”
少女明眸皓齒,皙白雪膚,是抬眸可見的漂亮精致、堪比名貴瓷器易碎的脆弱,可就是這樣嬌弱的小女子,說起打打殺殺來,非但不害怕,竟是絲毫不違和。
江恕看向她的眼神微變,再不複先前的平淡如水。
男人那深邃的眼底波瀾輕起,有忽然被挑起的興致,甚至是探尋的欲念。
對,是耐人尋味的欲。
深沉,而內斂。
且,她說的頭頭是道,貌似,十分有理。
江恕喉嚨裡發出一聲暗啞有磁性的“嗯”。
常念不自在地放下枯枝,又規矩端坐好,低頭小聲問:“你隻'嗯'一聲,是朝陽說的不對,但又顧忌本公主的體面才冷淡敷衍的麽?”
“還是侯爺不喜朝陽,所以連帶著朝陽說的話、送的禮也都這般——”
“不是。”
常念終於抬起眼睛,嘴角微癟。
……還是有點委屈。
'純欲妝'勾勒出眼尾一點紅暈,此刻像極了要掉金豆豆的小可憐模樣。
江恕心中微沉,下意識道:“不是。你莫要哭。”
“哦。”常念挑眉斜睨了他一眼,輕哼:“誰要哭了?”
她的淚珠子,從來只在父皇跟前掉,尋常人想見一回可不容易,難不成憑他江恕就可以?
休想!
雨已經小了,常念招手叫來在一旁避雨等候的春笙夏樟二人。
春夏二人一直仔細看著這邊的動靜,她們殿下腳軟要跌倒那時候可嚇壞了,這時候甫一過來便先拿了披風給常念穿戴上,夏樟則蹲下仔細看了看主子的腿,好一陣忙活,偶然瞥向江恕的眼神都是帶著埋怨的。
江恕深深蹙眉。
倒似他蠻不講理欺負了她一般。
常念緩了這許久,也無甚大礙了,她站起來,春夏二人立時一左一右地小心扶著。
常念忙擺手說“無事”,遂才對江恕道:“叨擾侯爺許久,望侯爺見諒,如今天色不早,本公主身子不適,便先行回宮了。”
“另外……其實本公主也不是很喜歡侯爺送的糖炒栗子呢,今日就,就算扯平了吧!”
說完,她便轉身離了涼亭,夏樟很快撐開傘。
那一抹纖弱的身影被油紙傘遮去大半。
江恕握著那圖紙立在原地,素來不苟言笑的男人竟有些忍俊不禁。
倒真是小孩脾性。
常念離開後,他複又認真看了一眼紙上的大砍刀大鐵錘。
好像,莫名順眼了不少。
半響,江恕將圖紙對折疊,收好,準備出宮回府,卻先看見先前那穿綠衣裳的宮女跑回來。
是夏樟。
夏樟畢恭畢敬地將油紙傘遞給寧遠侯:“侯爺,我們殿下說若您淋雨感風寒,她會心裡過意不去。”
江恕接過傘,淡聲:“多謝。回去告訴她,兵器稱手,終有一日,本候會用它們令敵人有來無回聞風喪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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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侯府的車架已經等候在午門外。
江恕撐傘出來時,拿著蓑衣跑過來的十騫都愣了一愣,他默默收回蓑衣,轉為問:“侯爺,咱們回府嗎?”
江恕:“先去司大人府上。”
司大人便是掌管欽天監的官.員。
大晉立朝以來,欽天監向來是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歷法①,後來皇族子嗣成婚選日,及演算八字之職能也逐漸歸納了進來。
十騫駕馬到司府時,恰巧迎面遇上豫王府的馬車。
江恕下車,那頭,常遠幾步走過來,卻在瞧見他手裡拿的那把傘時,目露探究之色,打趣道:“喲,我們大晉鼎鼎有名的西北名將,什麽時候也撐起姑娘家的油紙傘了?”
江恕神情淡淡,語氣理所當然:“令妹所送,盛情難卻。”
常遠笑了兩聲,拍拍他肩膀:“阿念倒是肯對你上心。”
說罷,常遠順勢與江恕往司府去。
然江恕卻道:“王爺請留步。”
常遠笑:“難不成這司府就你寧遠侯去得,本王就去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