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回京抗衡端王叛黨, 舒父亦在叛黨之列,卻唯獨不見舒衡,事情塵埃落定後,江恕才叫十騫去查了查。
然而十騫對這件事的來源經過查得不甚詳切,斟酌著,小心翼翼道:“好似,是殿下親自動的手。”
“好似?”江恕眸色一凜,聲音瞬間變得冰冷。
阿念柔弱善良,無緣無故怎會動殺心?
十騫立即躬身下去,又急忙補充道:“屬下無能,隻從城關進出官吏處查到舒世子確實帶人前往西北,直往銀城去,當夜只在茶樓逗留過,恰,恰好那晚上表舅姑母過來陪老太太說話,殿下也去了茶樓……翌日,便是水雲親自處理了一行人,水雲嘴巴嚴實,屬下問不出東西……”
說到最後,十騫無聲,額上冷汗簌簌滑下。
江恕沉著臉,許久未有言語,漆黑的眸底寒潭般深邃,叫人捉摸不透他此刻在想什麽。
去歲中秋,他在前線抗敵,再回府,是阿念的生辰,那夜她躲在被子裡,臉色蒼白,瑟瑟發抖——
忽然一聲轟隆巨響,像是房梁柱子砸下來,猛地拉回江恕的思緒。
緊接著,書房上頭傳來喧鬧的呼救聲:“來人啊!著火了!”
十騫很快反應過來,上樓拉開暗格的門一看,撲面而來的濃煙火焰逼得人睜不開眼,他急忙捂住口鼻闔上門跑回去,急道:“侯爺,上頭起火了,火勢不妙,咱們需得快些離開!”
上頭不能走,暗室下有通往府外的暗道。
江恕眉心微跳,泰山崩於頂而面色不改,闔上箱籠蓋子將東西放好,遂推開暗道機關,只是才行至一半,就倏的頓了步子。
——“江恕?”
——“江恕你在哪裡啊?”
一聲一聲,聲嘶力竭透著絕望,分明隔著嘈雜喧鬧,卻又那麽清晰地傳來。
十騫見狀急壞了:“侯爺?”
江恕卻忽的回身,而後竟是快步回去!
傻念念不知道書房有暗道!
書房上面濃煙滾滾,書架椅子倒了滿地,熊熊火焰逼得人睜不開眼,小廝仆婦來來往往,亂成一團,可進來搜救的沒有一人見到寧遠侯,此前也沒有誰看見寧遠侯出來過。
常念快急瘋了,這麽大的火,再不出去便要被燒成灰了!
偏偏尋不見人,這麽多人怎麽喚也沒有回應。
眼前重重迷霧,她腦子裡一個一個壞念頭滑過,最後身在灼熱火光裡竟感到全身寒涼,以至冒冷汗。
什麽事都圓滿了,要是這節骨眼江恕出什麽事,她還怎麽活下去?還怎麽能活下去?
春笙和夏樟急忙要拉她出去,怎麽也拉不動。
此時身後猛然一聲“阿念!”便似上天的救贖。
暗室門格在右側的山河圖後。
火光中,常念看到被燒成灰燼的山河圖,視線一轉,便看到臉色寒沉的江恕,他身子高大立在那處,眉毛眼睛鼻子,胳膊腿具在。
霎時,熱淚奪眶而出。
可目光觸及上方斷裂的房梁,瞳孔緊緊一縮,漣漣淚水也驟然凝在眼角。
“別過來你別過來!”
話音未落,常念便本能地向抬腳欲過來的江恕撲了過去。
房梁擦過她肩膀掉落,“砰”一聲,火星四射。
江恕張開手把人接住,生生往後退了兩步。
那廂,春笙夏樟震驚瞪大眼睛,觸目驚心。
常念冰冷的身子卻在觸到江恕那一瞬,熱血全都翻湧著升騰上來了,四周好熱、好吵,她緊緊抓住江恕的手,想要跑出去,回身只見撲過來的火蛇。
江恕當機立斷,疾速帶她從暗道出了書房。
穿過冗長的黑暗,遠離灼灼的火光,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叫人什麽都來不及想,直到到了天色已晚的街巷。
夏夜清涼,呼救聲都遠去了。
常念方才怔怔回過神,後怕地抬起頭,蹭了灰的小臉如紙蒼白,隻知曉上上下下看過江恕全身,確定眼前人就是江恕,就是完完好好的江恕,她抱住他,如獲重生,眼淚唰一下,終於落了下來。
“嚇死我了嗚嗚你真的嚇死我了,怎麽喊也沒有人,那麽大的火,他們都說沒有找見你,就這麽大的地方怎會找不見……萬幸,萬幸你還好好的!”
江恕臉色鐵青,唇抿如刀,抱著懷裡這個顫抖的身子,掌心已染了一灘黏濕的血。他的掌心開始發顫,最後用力抱起常念邁大步回侯府,沉聲響徹暗夜:
“華姑!醫士!”
常念雪色無暇的寢衣,早被刺目的紅濡濕透了。
偏這個最怕疼的嬌氣包自己一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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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縱火,不是天災,而是預謀已久的人禍。
當夜端王被射中雙腿倒在安慶殿前,叛軍黨羽一片恐慌,有頑固抵抗至死的,有丟劍投降的,也有趁亂逃出來的窮凶極惡之徒。
豫王下令全城搜捕,城關把守,任一叛黨,插翅難逃。
他們沒有活路了,在犄角旮旯藏躲,被逼到絕路,左右都是一死,也無所畏懼了。
倘若臨死還能拉寧遠侯墊背,多暢快啊?
點起這兩個刷了油的孔明燈,他們便沒想活!
大火撲滅,十騫緊接著就在巷子裡找到幾個自盡的男子。
確認是從前端王的心腹手下。
朝夕院中,華姑已經給常念處置好傷處,背後的燒傷最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