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些無可奈何的歎意。
*
沉舟走向蹲在樹下的顏喬喬。
距離尚有一丈,沉舟便感受到了一股極為蕭索落寞的思緒。
分明站在春日風中,周遭卻像是飄落著死去的枯葉,悲傷、惆悵,滿目淒涼。
多情道心震蕩,沉舟鼻眼一酸,霎時感同身受。
她想起了方才殿下拒絕顏喬喬煎藥時她失落的神情;想起顏喬喬緩緩落下的腳跟;想起顏喬喬慢慢轉身離開的樣子。
再看看此刻,顏喬喬孤零零蹲在這裡,蹲了那麽久,就像一隻可憐的小動物。
真是太太太傷感了!
“顏小姐,”沉舟盡量把聲音放得溫柔,令人如沐春風,“那個,殿下有請,你跟我走一趟。”
顏喬喬正盯著指尖的秋日道意愣神。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裡蹲了多久,只知道心中想著再也見不到殿下,指尖蕭索的秋日道光便一直不熄。
她這人,自幼被父親教得沒心沒肺,最是擅長自我安慰。
發現失去殿下便能獲得秋日道光之後,她立刻就打足了雞血,開始夢想自己修為一日千裡,成為大夏最利的刃,暗中替殿下鏟除掉所有隱患,助他守好萬裡江山。
……也就是看道光快熄的時候,及時回憶一番殿下的好,讓自己重新開始傷春悲秋。
此刻乍然聽到沉舟的聲音,顏喬喬嚇了一跳,道意潰散,驀地抬眸。
視線相對的霎那,沉舟敏銳地感知到環在顏喬喬身上的淒涼蕭瑟盡數煙消雲散,隻一霎,便從深秋回到了暖春。
青衣女官不禁心下驚歎,如此真摯深厚熱烈的情意,自己竟是頭一次見到。
“顏小姐,你別太難過,殿下也有他的不得已。”沉舟歎息道。
顏喬喬發現沉舟的目光變得異常溫柔,溫柔中帶著深深的憐惜和感歎。
顏喬喬不禁微微懸起了心臟,暗想,該不是殿下回頭想想,又打算要處置了她吧?否則沉舟幹嘛用一副安撫死囚的口吻同她說話?
她抿住唇,忐忑地跟在沉舟身後,越過回廊和石橋,登上那座殿下往日彈琴的樓台。
沉舟隻將她送到樓道口,便返身離去。
顏喬喬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中噗通直跳。
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害韓崢墜塔,殿下便要罰她跳樓?是了,殿下是最最守規矩的人,這樣罰她,極為公正。
“……”
君、君要臣死,臣、臣不得不死!顏喬喬暗暗掐住掌心,深深吸氣。
踏上樓台,一步一步蹭向那道謫仙般的身影。
“殿下……我來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微微有一點發顫,很軟,仿佛帶著水氣。
這也不能怪她,誰上斷頭台都一樣。
公良瑾轉身的動作微微一頓,似是歎了口氣。
回過頭來,他已將眸光放得更柔和了些,“還不知錯是麽,過來,我與你說。”
顏喬喬:“……”溫柔中帶著沉沉殺氣,她更慌了。
顫了顫身,慢慢走到他的旁邊,謹慎地離他兩尺。
“你不該將尚未發生之事認定為事實。”他語聲微沉,“更不該行那等凶險之事,視自身與旁人的性命為兒戲!”
“可它就是發生了啊。”她忍不住悄聲辯解。
他轉過身,垂眸凝視著她的眼睛:“你如何知道不會有無辜之人意外登塔?你如何確定每一件事情發展必定與你所知的軌跡一般無二?”
她動了動唇,垂下眼睫。
今生……的確是改變了許多,最不同的便是她與殿下有了交集。
從前哪裡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站在這處月宮般的樓台?
他見她神色有變,踏上前去,再問:“眼前所見這一切,難道不曾發生過改變——那你前世可曾與我親近?”
顏喬喬心尖一顫,趕緊解釋:“不曾不曾。殿下,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我絕對絕對不敢冒犯您。”
公良瑾:“……”
忽然接不上話。
在他靠近時,顏喬喬便已小心地抬眸看他,只見他的黑眸比往日更沉了些,仿佛能將光芒吞噬。
此刻,他距離她已不過一臂之遙。
她看著他抬起手,在即將觸碰到她肩膀的時候緩緩收回。
顏喬喬:“!”
確定了,殿下真的是要罰她墜樓!
心臟怦怦直跳,顏喬喬可憐兮兮地眨了眨眼睛:“殿下,不用您動手,我自己來。”
公良瑾:“?”
她轉身,扶上白玉欄,輕盈地跳坐上去。
這裡並不算特別高——韓崢不是沒摔死麽,她若也沒摔死,殿下必定不會一事二罰。
可能會有些痛……吸了吸氣,憂傷地舉目望向遠方。
視線忽然凝滯。
視野中,最醒目的便是一蓬赤霞株。
樹杈中特意擺放了一盞明燈,斜斜照入整片赤雲,將一片片花瓣映得火紅透明,像是燃燒的血色晚霞,於夜色中旁若無人地張揚。
都說字如其人,顏喬喬此刻突然發現,院子和自己栽的樹,也會像主人。
即便相隔甚遠,她也能一眼認出,那處看起來溫暖又明媚的地方正是她居住的庭院。
她的心臟忽然便懸到了半空。
這麽醒目的風景,殿下一定曾經注意過,說不定他時常便會凝望那一邊。這樣想著,心頭浮起了極為怪異的情愫,似羞非羞,似熱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