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該在這裡。
她又該在哪裡?
她迷惘起身,向殿外行去。推開殿門,有寒風卷入,撞上室內暖熱的空氣,頃刻激起一整片白霜。
她被凍得瑟縮了下,身軀難抑地痙攣。
這些年,她心中鬱鬱,又常飲傷身的湯藥,身子骨早已垮了。
環視這間被風雪繚繞的華貴囚牢,她心有所感,自身命運全不由己,生死只在旁人一念之間。
韓崢可一念封她為後,亦可一念奪她性命。
抿唇回眸,望向離霜。
今日的離霜仿佛也有些不對勁,大約是快要解脫的緣故,冷面女官的神情活泛了些,淺棕色的瞳仁裡浮著一層迷茫困惑。
“夫人莫著涼。”離霜盡忠職守道。
視線卻未落在顏喬喬臉上,顯然有些心不在焉。
“你一身好本領,原該上疆場殺敵。”顏喬喬抱臂移向內殿,邊哆嗦邊說道,“與我一道困在此處多年,當真是委屈你了。”
換作平日,離霜該說些忠君報國之類的迂腐話。
今日她卻詭異地沉默了片刻,然後回道:“帝君於我有大恩,不可不報。”
“若他要你性命?”顏喬喬問。
離霜抿了下平直的唇角:“我欠帝君兩條命,死也不夠還。”
頓了下,她補充道:“所以夫人不必勸我助你逃走,不可能。”
顏喬喬:“……”
都說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敵人。此言不虛。
只是開門吃了陣冷風,離霜便知她又生了離去的妄心。
顏喬喬跳到軟榻上,雙腿在輕紗下一晃一晃。
“哎,”她眯眼笑,“我問你啊,若能還他兩條命,此身由你自己作主,你會做些什麽?是領軍打仗,還是仗劍江湖?”
離霜又默了下。
她從未想過這種可能,從未想過自己想做什麽,願意做什麽。
她這一生,隻知永遠服從君上的命令。
顏喬喬笑道:“要我說,你這性子不適合入伍——你不合群,也沒謀略。做俠客也不太適合你——你性子寡冷,沒什麽興趣替人打抱不平。”
離霜微微偏頭,竟是入神地聽她說話。
顏喬喬續道:“做殺手不錯。那種有原則的殺手,隻殺壞人不殺好人。比如韓崢這樣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可殺。”
離霜眼角抽了抽。
拐這麽個大彎,原來還在說老三樣。
離霜抱劍,冷漠道:“休犯不敬之罪。”
“犯了又如何。”顏喬喬一臉無賴,“你不是說韓崢今日要封我為後?我可不會安安生生做什麽賢內助,他日權勢在身,謀朝篡位不在話下——可休怪我沒有事先提醒過。”
離霜:“……”究竟是哪裡想不開,為何要接這個女人的話?!
抱住劍,默默立到窗欞下,發誓絕不再多說半個字。
金殿那邊已有鼓樂清煙升騰而起。
照理說,早該有人送華冠吉服過來,替顏喬喬梳妝打扮。
然而停雲殿仍是一片死寂深冬。
“離霜將軍怕是聽岔了罷。”顏喬喬倚著象牙床懶聲道,“此刻出門前往金殿,大約還能吃得上幾口溫熱剩菜?”
“不可能。”離霜蹙眉,“帝君昭告天下,君後乃是原配夫人、南山王嫡女顏氏。”
顏喬喬輕輕挑眉,哂笑:“哦。”
七年過去了,敢情韓崢還記得自己有個原配夫人。
正說著話,外頭殿門忽然大開,一隊人馬不請自入。
領頭那人正是大劍宗江白忠,在他身後跟著兩列侍者,手上捧的不是吉服後冠,而是火炬、松脂、火油等物。
離霜驚喜掠出,停在青玉石階下,向江白忠行禮說話。
幾句對答,令人遍體生寒。
金殿那邊確實在冊封顏喬喬為後,只不過,那個女人並非正牌顏喬喬,而是另一個與她容貌相似之人。
江白忠這是來毀屍滅跡的。
顏喬喬立在窗畔,寒風卷入,凍進骨縫深處。
身軀難以抑製地發顫,心口翻騰著激烈的情緒。憎惡、痛恨、恐懼、不甘……無可奈何。
這一切,似曾相識。
她不知道今日這一劫該如何逃脫,江白忠修為超絕,乃大夏第一人,而她卻是個連道意都無法領悟的廢材。身嬌體軟,四肢無力,根本無路可逃。
只能坐以待斃嗎?
如何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錚——”
離霜忽然橫劍,擋住江白忠。
“卑職尚未接到帝君諭令。”她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道,“在此之前,需寸步不離,護衛夫人。”
霜雪卷入,江白忠的手放在劍柄上。
“傻子。”顏喬喬揚聲道,“別白白送死,讓開吧!”
她忽然發現自己並不像想象中那麽驚怕。
冥冥中似有感應,她能感覺到,世間正義尚存,公道未泯。
到頭來,一切終究有報。
心口翻湧的情緒更加激烈。
凜冬的飛雪穿過雕花大窗,一層一層向她鋪來。
忽地,掌心湧起雪白的道光。
靈氣與飛雪聚向她,眨眼間,她頭上身上便落滿了雪,像一個立在窗畔的雪娃娃。
外間,離霜與江白忠已交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