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便是借著韓崢對她的了解來誤導他——和他在一起時,她的脾氣總是又臭又硬,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絕不會與他虛與委蛇。
看到他眼下這副模樣,她應該輕蔑地笑話他、嘲諷他,用眼神和微微翕動的唇告訴他,他的拙劣伎倆已經被她看穿,他這副跳梁小醜的滑稽樣子能讓她笑十年。
韓崢熟知的顏喬喬,該是那樣的。
而今日,她壓下了對他的全部惡意,裝作並未醒來——韓崢兩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顏喬喬。應當可以騙過他……吧?
濃烈的龍涎香味縈繞著她,她依舊絲毫也無法動彈。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便是此番滋味。
她調整好呼吸和心跳,提心吊膽地等待他下一步動作。
半晌,韓崢終於開口了。
“是不是該給夫人一點懲罰,才能讓你把我的話當回事呢。”他輕飄飄地說。
說話時,身軀晃動,懸在“繈褓”邊緣的一整串大西州六角銅風鈴便齊聲叮叮作響。密匝匝的聲音,前世曾一夜一夜吵得她不得安眠。
他溫存地笑著,再一次向她伸出了手。
這次他徑直扼住了她的頸,指側的繭子摩了摩她的皮膚,手掌與指骨一點一點慢慢收緊。
顏喬喬呼吸凝滯,心跳停頓片刻之後,開始在胸腔中瘋狂擂擊。
韓崢身體虛弱,這樣的動作幾乎耗幹了他的力氣,他的喘聲變得沉重,身體的重量墜著那隻大“繈褓”,發出布匹擰絞摩擦聲,像是在與她同歸於盡。
顏喬喬腦中傳出嗡鳴,在他的指掌斷斷續續用力和收力的徘徊間,她清晰地感覺到了他的殺意。
與前世扼醒她的那次截然不同,那時他動作雖狠,卻只是想要折磨她、嚇唬她、迫她屈服,並不想要她的命。
而此刻,他顯然真的在考慮要不要殺掉她——他並未徹底打消懷疑。琉璃塔的遭遇讓他知道,她有多麽心狠手辣。倘若她方才是裝的……留下她,必定後患無窮。
韓崢的手掌時松時緊,牙根磨出輕微的咯咯聲。他在猶豫。
顏喬喬胸腔悶痛,心頭難免浮起些絕望。
就這麽聽天由命,將死活寄托於韓崢一念之間?
怎麽甘心啊!
然而此刻她一動也動彈不得,只能逼著自己保持清醒,隱忍等待一個渺茫的機會……
胸中越來越悶。
韓崢還在遲疑,脫力的手痙攣般抖動,卻不願意放開她。
牙關咬出一陣陣細響,當他再一次傾身用力時,離霜那隻捏著龍涎異珠的手不自覺地挪遠了些。
龍涎香味淡去,顏喬喬感覺周身微微一松。
機會來了!
她並未睜眼,只是就著雙唇分開、痛苦倒氣時,嘲諷地勾起了唇角,用氣音笑道:“王爺都做了鬼了,口味還是那麽重!”
韓崢手指一頓,旋即,那枚珠子迅速被離霜挪了回來,重新置於顏喬喬鼻下。
她不必睜眼都能感覺到,他正在皺著眉審視她。
這樣的顏喬喬,才是韓崢熟悉的顏喬喬——從來不屑在他面前偽裝,心裡憋不住半句話。
她有恃無恐,就仗著他心有不甘,舍不得當真把她怎樣。
這才是她的性子。所以……方才她該是沒見著他才對。
頸間的力道漸漸便松了。
異珠令她無法咳喘,心肺痛得如溺水一般。
這一刻的靜默,比四季更加漫長。
許久之後,韓崢終於開口。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懲罰,我還可以對你做更多、更有趣的事。”韓崢嗓音微啞,“期待明日的相見吧。”
他的心緒顯然也有些紛亂,不再像前幾日一樣癲狂地說個沒完。
說完這一句之後,袖風微動,應當是抬手做了個手勢。
顏喬喬雖未睜眼,卻能感覺到離霜抓緊了他,帶著他從窗口倒掠飛出,片刻之後,她聽到極細微的、院門闔攏的聲音。
鼻端仍殘留著龍涎香味,她像往日一樣左右搖頭,在氣味徹底消散的一霎,她的臉猛然轉向了右側,涼涼地貼在竹枕上。
夜寒如水,滿樹赤霞微微拂動,那是離霜掠過時帶起的風。
空氣中的龍涎味道已然散盡,只有赤霞株的清幽,被褥整整齊齊,根本看不出有人到訪過的痕跡。
顏喬喬坐起身,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心肺都在震。
勻過一口氣,她扶著床榻跳到地上,鞋也不穿,隻抓起放在床頭匣中的短劍,便踉踉蹌蹌往外跑。
赤腳踩過木廊、踩過庭院中微濕的黑土層,軟著雙膝,停在了院門後方。
她伸出顫抖的手,扶住兩扇木門。
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下一步行動。
逃出去?
不行,山道太長、太黑,說不定韓崢會讓離霜停在暗處,此刻正陰惻惻地打量這間院子。
喊人的話,最先趕到的恐怕就是還未走遠的離霜。
那樣才真是死路一條。
只能先留在院中。
哪怕……再恐懼再害怕。
顏喬喬感覺到心跳震擊著胸膛,她抬手抓住木插銷,打算先將它扣上。
她深深地喘著氣,四肢仍殘留著麻痹感,胸悶欲嘔,咽喉疼痛。
手指顫得厲害,連扣了好幾次都未能將木插銷扣合,一次次擦著邊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