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最卑微最底層的人生,忽然之間,便極盡了此生無法想象的所有榮耀。
數日之後,一道巍峨的橫斷山嶺出現在地平線上。
譯官騎著冰原馬上前,稟道:“他們說,那一座就是王城。”
顏喬喬一骨碌爬了起來,舉目眺去。
今日恰好是個大晴天,微微泛白的陽光直照下來,大冰原上光芒漫卷,白燦燦地叫人眼暈。
她用手搭了個篷,定晴凝望片刻,看出那是一座左右幾乎望不到頭的巨大石城。
眼前的,只是石城最外圈。
半獸人住在堡壘中,身份越高,住處越靠近圓心,邊緣外圍住的便是底層人士。
當然,能夠住在王城,身份也低不到哪裡去。
如果“黑煩惱”的話本所述無誤的話,神嘯王城共有十八重城,圓心處便是祖廟,供奉著金血獸王的圖騰。
王城直徑超過百裡,十八重城,每一層都是銅牆鐵壁,水潑不進。
幸好如今亂了。
一隊獸騎飛速逼近外圍城門。
到了門下,顏喬喬抬頭一望,隻覺心神順著巨闊的城門一掠而上,竟是有那麽一會兒未能著陸。
在近距離看,這座巨城遠比想象中更加巍峨雄壯,城門是一整塊厚達半丈的巨石,撐在門後的圓柱皆是雙人合抱的巨木。
城門下堆積了厚逾一尺的血泥,以及殘破的鎧甲和皮片——足以想象這裡曾經爆發過一場多麽慘烈的戰鬥。
踏著積血,穿過數十丈長的城門洞,便能看到第二重圓環建築。
距離黑王咆哮已過去數日,金血獸人回過了神,開始反撲。
城中處處是廝殺景象,時不時便有半獸人從堡壘上方的高窗墜下,慘嚎著摔成巨大的肉餅。從層層高台至內外堡壘間的空地,都有兩方獸人在撕咬、械鬥。濃煙滾滾,連飄落的雪片都帶著皮肉焦臭。
放眼望去,一個字,就是亂。
“喚神者”精神更加亢奮,騎在半獸人寬闊的巨肩上,揮舞雙手,大聲用神嘯語喊:“開道!開道!”
獸蹄踏過血濘的地表,一層一層穿過重重門樓。
顏喬喬發現,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個移動的香火爐。
途經之處,黑血獸人總會聳動著巨大的鼻孔,嗅啊嗅啊就把目光鎖定在她的身上,然後發出狂熱崇拜的吼叫。
顏喬喬:“……”
如果沒有譯官的精準翻譯,她可能還覺得挺自豪。
如今麽……除了冒犯,還是冒犯。
什麽叫尊貴的不是人的東西?
她才不是東西!
*
越靠近圓心,獸人等級便越高。幸好金血獸人講究身份,高階獸人身邊跟隨的黑血仆從等級也更高,打起來還算半斤八兩。
觀察一路,顏喬喬心中不禁輕輕感歎——殿下果然神機妙算,黑血獸人,當真要敗了。
只不過,重新有了信仰後,他們不會再淪為奴仆。
此後的路該如何走……
正思忖時,忽有一縷直覺浮上心口,左側後腦微微一寒,感覺就像被實質般的視線盯著。
她心頭下意識地驚跳,驀地回頭望去。
那裡是堡壘第三層,目光所及之處,只有一扇兩人來高的大石窗,窗後空無一物。
心臟跳得飛快,她嘴皮不動,悄聲對公良瑾說道:“殿下,好像有什麽東西盯上我了。”
“無事,我看著。”
狐絨大氅掀開,將她裹進微溫的懷抱。
雪橇行出一段,顏喬喬偏頭,再度望向那扇石窗。
方才的感覺……很奇怪。
她往公良瑾身上倚了倚,甩掉奇怪的念頭,繼續直視前方。
一路向前,還算順利。
金血與黑血獸人鬥得激烈,熱血上頭,獸性大發,壓根就顧不上他們。
看著一重重石質巨樓和密密麻麻的獸人戰士,顏喬喬不禁暗想,倘若沒有黑血狼王的話,想要進入這裡,恐怕當真只有入贅一條路。
也不知那個對王城了若指掌的“黑煩惱”本人,是否真做了上門女婿。
“殿下,再過兩重石門,便到祖地了。”譯官謹慎地稟告,“屬下詢問了數名獸人,答案大致相同——祖地由三名金血族長老輪流守護,此三人正是獸人之中實力最強者!”
雖不及大宗師,但半獸人體質強壯,非常難殺。這一路過來,顏喬喬已有了深刻的認識。
殿下爆發大宗師級別的力量,恐怕只能夠解決一個金血長老。
若這三人仍守著祖地的話,那麻煩就大了。
她咬唇,望向公良瑾。
只見他微露沉吟之色,松開她的肩,抬手招來近侍,在羊皮紙上部署行動計劃。
便在這時,顏喬喬再度感覺寒毛一豎!
一道實質般的視線,很清晰地落到了公良瑾手掌將將離開的肩膀上。
她飛快地探手捉住他腰側的衣裳,然後回眸去望。
又是一處空無一人的石窗。
這……獸人腥膻的地盤上,應該不至於有什麽髒東西吧?
顏喬喬戰戰兢兢地想。
指間衣料一動,一隻大手鎮下,覆住她的手背,將她的手捏進掌心。
他的手很有力量,令人心安。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將懸起的心臟挪回原位。
眼前,便是祖地外最後一座石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