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趕緊去旗源縣吧?”
薑照一合上書,說道。
“你不是才回寧州?”
李聞寂覺得她看起來,好像比他還要著急,他眼睛微彎,輕聲道,“不用那麽著急,你不是說,今天想去鳳凰樓?”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衣衫純白如雪。
薑照一看著他的臉,有點晃神,她忽然又移開視線,小聲說,“那我們一會兒就去。”
她又站起來,跑到餐桌前繼續吃早餐。
鳳凰樓與鳳凰山相連為一個整體,遠看就如同一隻鳳凰回首,翹角簷自上而下逐漸由北向南,看似是一隻既向北飛,又回首望南的鳳凰。
他們說,那是女皇的鄉心。
薑照一和李聞寂順著樓內盤旋而上的梯步一直往上,直到頂樓,大半個城市,和那橫穿城中的江水都盡收眼前。
薑照一上來之前,在底下的公園裡的小攤位上扔了好幾個竹圈才套到了一個陶瓷的小狗吊墜。
今天是周一,樓上大部分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中年人或者老人,幾個打扮時髦的老太太還在一塊兒合影拍照,笑得很熱鬧。
“我還是小的時候上來過,在這裡看這座城,好像也沒有太多的變化。”
今天的天氣並不算特別燥熱,這閣樓上的風也更涼爽些,薑照一的手肘撐在欄杆上,好像這樣舒展手掌,就能觸摸到風。
而李聞寂靜立在她身邊,他的目光也不知道是落在了底下這座城的哪一處,他鬢邊有了些細汗,原本總有些蒼白的臉色好像也多了些血色,風吹著他的衣袖,也吹著她手裡那隻被線繩穿著的陶瓷小狗微微晃蕩。
“你沒看過以前的寧州也沒關系,現在的這個也挺好的。”她的聲音忽然又傳到他耳畔。
李聞寂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她一定要來鳳凰山的這座閣樓,
一定要和他站在這最高的地方,居然僅僅只是因為她還記得,他生在寧州,卻從來沒有見過寧州。
“我小時候套圈玩兒,一個也沒套中過,這隻小狗是我唯一套中的東西,”薑照一把那隻瓷釉雪白的小狗吊墜塞到他的手裡,很認真地叮囑他,“你一定要收好,不能摔了。”
李聞寂垂眼去看掌心裡的東西,那不過只是再普通不過一枚陶瓷吊墜。
寧州的過去與現在,
其實和他早就沒有什麽關聯,他也並不關心。
可為什麽,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那身為凡人的十五年,她卻偏偏要惦記,要在意?
他輕抬眼簾,再度去看這青灰晦暗的天光裡,她的那張臉。
他忽然之間,
有些好奇。
欄杆外細雨驟降,淅淅瀝瀝的聲音擦著欄杆和樹葉,好似散落了大片的碎玉,劈裡啪啦地砸下來。
“下雨了,回去吧。”
他輕瞥一眼欄外一片朦朧煙雨的光景,將那枚吊墜收攏在手掌裡。
“嗯。”
薑照一點點頭,牽住他的手,又往樓下走去。
天氣預報有點不夠準確,薑照一出來沒有帶傘,但簷外的雨勢不小,並不好走。
“在這兒等我。”
薑照一根本沒來得及攔他,就見他已經匆匆下了階梯,走入雨幕裡。
這一場雨一下,樓上的許多人都下來了,也有人冒雨去買傘的,也有在底下打電話,等著人送傘的。
身後是熱鬧的一片,
但薑照一站在簷下,卻忽然發覺自己根本聽不見雨滴的聲音了,連那些人說話的聲音都戛然而止。
迎面有一陣濕冷的風襲來,
好像所有人都根本沒有注意到她,而她的身體騰空,被那裹挾著去了樓上。
她的上半身已經懸在高樓的欄杆之外,
底下的城廓樹影都變得無比扭曲,她的腦海裡一瞬迸發出一座蓊鬱大山的輪廓,她一會兒在懸崖的棧道上,一會兒又在無限下墜。
“害怕嗎?”
有一道聲音忽然鑽進她的耳朵。
“害怕的話,那你就告訴我,李聞寂到底是什麽人?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薑照一的耳朵生疼,她緊緊地咬著牙關,眼眶裡有生理淚水不斷地砸下來,她覺得自己一會兒像是在鳳凰樓上,一會兒又在朝雀山的棧道裡,不管是在哪兒,底下都是深深的旋渦,好像一個血盆大口,她就要墜下去,就要被吞噬。
心裡最深的恐懼被勾起,她渾身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但驀然間,
她仿佛又聽到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一時間,她再感受不到那濕冷的風,也忽然能夠聽見雨滴打在台階上的聲音,身後那些人的談笑聲還是那麽熱鬧。
她淚流滿面,精神恍惚地半睜著眼睛,
才發現自己就站在鳳凰樓的樓門前,沒有那樣的一陣風,好像那道聲音也從來沒有出現過。
她看見浮起的霧氣,
也看見雨霧交織的天色裡,他撐著一把傘,卻已經濕透衣衫,朝她走來。
耳鳴的聲音太尖銳,
她幾乎陷在了那可怕的下墜感裡,頭腦一陣眩暈,腳下再站不住,身體一個前傾,往階梯下的雨幕裡跌去。
那人丟了傘,
及時地上前來扶住了她,才讓她不至於徹底倒在雨地裡。
雨珠壓在她的眼睫,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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