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跟著馮元水才找到這兒的。
馮家在市區裡有住處,但他們家那位明面上說是不管事的老太爺馮欲仙卻並不住在那裡,而有關馮家的辛秘,也許只有在馮欲仙那兒才會有答案。
李聞寂牽起薑照一的手,順著山路往上走。
馮元水身上有一顆紫微垣星圖裡的星子,所以他並不擔心隔得距離太遠,會找不到去路。
深山便於隱藏,
也很適合在這裡建造一座隱秘的莊園。
薑照一在看到朦朧天色裡,那個古樸的莊園連飛簷都是鳳凰縹緲的身姿,簷下燈籠朗照,偌大的莊園在深夜浮起的霧氣裡燈火通明。
主院的階梯上,馮元水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說道,“爺爺,糜仲先生派來的人已經到了,他們這次來,要的錢可不少啊……”
雕花木門刹那被人從裡面推開,一個身穿旗袍的中年女人扶著一個身形佝僂,老態龍鍾的老人就站在門口。
他拄著一根拐杖,一雙眼皮松弛耷拉得不成樣子,那張臉仿佛已經沒有血肉,只剩皮囊松松垮垮地掛在骨頭上,他的一隻耳朵上墜著一隻碧玉環,似乎是戴得太久,他的耳垂比左邊的要長許多。
“還得是你的好兒子會惹禍,”
老人的開口就是冷笑,“殺了人我們自己能抹,可他這回還殺了誰?那可是妖……還是他們非天殿的妖。”
“你不給他們錢,這件事就過不去。”
“爺爺,”
馮元水皺起眉,“我們身上有地火,其實不用那麽忌憚他們。”
“地火?”
老人掀了掀松弛的眼皮,“你以為,我們現在還能算是正常的凡人?”
“地火能保得住那些普通人,可你別忘了我們家每個月都要喝些什麽,那些精怪出不了蜀中,我們也同樣出不去,我們身上的地火,又能有多少效用?”
“你要是再管不住你那個兒子,”老人陰沉的目光落在院子的池塘裡,“那就把他殺了吧,反正也不是什麽正經的種,弄死了,正好也把東西取出來。”
“爺爺……”
馮元水面上禁不住有了些怒意,“就算他不是我和文敏的兒子,那也是我的兒子!他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是誰害的?難道不是您嗎!是您一定要拿他實驗……”
他話還沒說完,被老人那雙陰鷙的眼睛盯著,他忽然就住了口。
半晌,馮元水低下頭,“爺爺,他是我的兒子,我會管住他的。”
馮元水說完,轉身走下階梯,匆匆朝月洞門的另一邊走去,他的身影在黑暗裡再看不清,站在門口的老人慢慢將目光移到了水聲不斷的池塘裡,他開口,聲音極緩極慢,“去。”
女人仿佛已經習慣了做這些事,她邁出門檻,踩著高跟鞋走到池塘邊,抽出來一柄匕首,彎腰時,那雙細長的眸子在水面看了片刻,隨即伸手,刀刃精準地扎穿了一條魚。
“老爺,今晚見火嗎?”殷紅的血液流淌出來,順著女人的手臂到手肘,滴在了她的雪緞旗袍上。
“不用。”
老人盯著她手裡的那條魚,臉上露出了點笑意來,卻因滿臉松弛的皮肉而顯得有些詭異醜陋。
木雕門合上,院子裡靜悄悄的,再沒什麽人。
薑照一抱著朱紅的柱子往四周看了看,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那點了一盞地射燈的池塘邊。
剛才在簷上她沒太看清那個女人到底抓了條什麽東西上來,直到此刻,她終於看清那粼粼水波之下,魚貫鳧躍,颯遝鱗萃。
但那些明顯並不是普通的魚,而是形狀如肺,長這四隻眼睛,六隻腳的珠蟞魚。
水波之下隱約浮起一張人臉,薑照一被嚇了一跳,她踉蹌後退兩步,被李聞寂扶住後背,她才穩住身形,再看那水波裡,仍有一張很小的臉,看起來與人的五官相似,有手有腳,卻是魚的身體。
它像是受了驚,縮成一團又沉入了水底。
薑照一認出來,那是傳聞中的陵魚。
池邊有未乾的血跡,薑照一抓著李聞寂的手臂,不由往那台階上的雕花木門看去,封了細紗的窗戶裡透出暖黃的光。
池塘的石壁上有了些撞擊的動靜,薑照一的目光再度落在水面,便見裡頭不知道什麽時候浮起來一條魚,形狀像蛙,長著白色的嘴,是傳聞中的修辟魚。
李聞寂手指間有淡色的流光飛出落在那魚身上,刹那間,薑照一竟然聽到它說人話了。
“李先生,李先生您還記得我不?”
它一開口就是一道蒼老的聲音,薑照一總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又看到它這副樣子,她不由蹲下身,“您……是鹿吳山上的那個爺爺嗎?”
“是我啊姑娘!”魚嘴一張,他聲音壓得很低,卻滿是驚惶,“李先生,求你們救救我們吧……”
“爺爺,您不是精怪嗎?怎麽會在這兒?”薑照一小聲問。
“我年紀太大了,喝厭冬香喝得太多,從鹿吳山回來之後就變回了原身,還沒有等慢慢調理回來,我就被抓到這兒來了。”
他的聲音裡滿是驚懼,還有點發抖,“這個老家夥每天晚上都要吃夜宵,普通尋常的飛禽走獸他一概不吃,不是吃我們這池子裡的,就是他後院裡那些抓來的靈獸,那可都是生吃啊……”
他活了兩三百年了,還從來沒見過這種可怕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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