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棋才將那鐲子打量一眼,不由伸手觸碰了一下,淡色的光芒浸潤,他的手指被灼燒的瞬間,他被陡然彌漫的氣流震得踉蹌後退幾步。
“是先生的本源之息?”
檀棋跟在李聞寂身邊的這段日子他已經能夠敏銳地分辨出鐲子裡的氣息,他滿臉訝然,“是先生分出了自己的兩縷本源之息將那顆續命的珠子煉化在這鐲子裡了?”
李聞寂的本源之息有三種——噬能,歸元,澤生。
他將澤生用來重塑續命珠,將它融進了這隻金玉鐲裡。
薑照一緊緊地抓著腕上的鐲子,她強忍著眼淚沒掉下來,深吸一口氣看向檀棋,“檀棋叔叔,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他。”
“就算我救不了他,”
頭紗被風吹去了遠處,她烏黑的發也在風中亂舞,聲音隨之變得有些飄忽,“我也要再看他一眼。”
神諭抽去李聞寂的靈氣在天邊的驚雷裡匯作混沌的旋渦,流火纏繞其間,猶如螢火般的亮光囿於黑沉沉的氣流之中,交織湧動,搖搖欲墜。
蝴蝶花趁著賀予星不注意,從頭上拔下來一支銀簪子毫不猶豫地刺進了自己的胸口,殷紅的鮮血流淌出來,她聽見層雲裡陣陣炸響的雷聲,卻露出了快慰的笑容。
凡人看不見流火,也不會被其所傷,但薑照一在賀予星的八卦鏡裡看到了那些比地火更為猛烈的流火卷在混沌的氣流裡。
曠野之上,枯黃細草在薑照一的腳下顯露鋒芒,腳底被枯草尖銳的棱角刺得生疼,她看見遠處有一個老頭伸出雙臂,努力去擋那些妄圖進犯神明的亡命之輩,“你們這些人究竟有沒有長腦子?就憑你們,也想殺非天?”
“我們還有退路嗎?非天和上界的神有什麽區別?他們眼裡的蒼生,什麽時候包括了我們這些妖怪了?”
“就算是死,我們也不能死得這麽憋屈吧?我們就是要跟他拚了!”
“對!跟他拚了!”
他們吵吵嚷嚷,幾乎個個都在盯著天邊濃雲裡滾動的流火。
“你們難道忘了,九百多年前的那場天災,是非天給了你們先祖活下去的機會,要不是非天,能有現在的你們嗎?!”老頭嘶聲力竭,“要我們死的是神諭,不是非天!可你們聽信蝴蝶花的鬼話,現今天災期限提前,是該怪誰?難道不是你們這些愚蠢之輩?你們傷害非天,就是怕自己死的不夠快!”
暴雨忽然而至,一顆顆冰涼的雨珠狠狠地砸在臉上,將睫毛也壓得有些沉,薑照一站在雨裡,卻仍能隱約看清遠處那個身形乾瘦的老頭就是她曾在千戶寨,在坤城馮家宅院裡,見過的修辟魚爺爺。
“你的丈夫可不是個凡人,他的壽命是注定比你長久的。就算你現在感覺不到,以後也一定會怕的。”
“怕什麽?”
“怕時間太短,怕時間不夠。”
在馮家的那座樓上的記憶紛至遝來,修辟魚終是一語成讖。
“我水觀音今天就把話放這兒,誰要是敢對非天大人不敬,不等天災降下,我老婆子就先要了誰的命!”
年邁的老嫗拄著拐杖,身披彩色絲帶鉤織而成的鬥篷,被身邊的小少年攙扶著匆匆趕來,曠野之上妖魔眾多,她用了異力開口,其聲震天,引得無數人耳廓陣痛。
“你們兩個老東西!”
人群裡有人氣急敗壞,眼見天災就要將臨,整個蜀中必將籠罩於同一片陰雲之下,流火亂墜,沒有妖怪能夠逃脫。
在這樣緊要的生死關頭,許多妖怪都已經失去了理智。
他們需要去恨那個唯一的神,恨他早該死在九百年前,卻偏在如今再度出現,若這個世界上早沒有神,神諭也將永遠無法應驗,而他們也就不會再次面臨天災。
檀棋見勢不對,便連忙跟趙三春飛身前去,他化出半人半蛇的姿態,斷了的那一截尾巴再長不出來,但他殘留的巨尾盤踞起來,在那些仍是人形的精怪面前便猶如一座山一般巍峨,閃電照亮他蛇尾的藍鱗,閃爍著凜冽的光澤,他居高臨下,“非天予我們活命的機會,我們便以香火敬奉他九百年,在修羅誕辰,還常有在家中修羅香案前‘哭神’的習俗,而現今,神諭困住非天,要他化為天災致我們於死地,你們這些人,便砸神像,推香案,將他從流芳百世的神又口誅為傷天害理的鬼,你們只是些無能的弱者,總要找個借口,不知抗爭,只會盲目恨他。”
“我們能做什麽?神要我們死,我們又能做些什麽?”有精怪激憤地抬頭。
“至少不該這樣對他。”
薑照一走上前,許多人聽見她的聲音,便看見她穿著一身米白緞面婚紗,卻沾了不少血跡,她身邊跟了一隻如老虎一般大的朏朏,它一看見滴水觀音和她身邊的刺蝟小少年,便搖起了尾巴。
“神諭之下,你們還有一條生路,但他無論怎麽選,都活不成,”薑照一大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精怪,暴雨急促,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也沒在意這場雨將她臉上的妝都衝刷成了什麽樣子,“他如果跟上界的神一樣,就該遵守神諭,不等最後期限到來,就帶著蜀中所有的精怪一起死。”
“可他沒有。”
“什麽意思?”有人遲疑了一瞬。
“啥子意思?”趙三春化出了本體,那麽巨大一隻青蛙就蹲在檀棋的蛇尾旁邊,他一張嘴,方言味仍然很濃,“先生為了我們,已經打算好要在神諭來臨之前自殺!你們這些龜兒子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砸神像,推香案,這麽一整,神諭抽取先生靈氣的速度加快,是先生要你們死哇?明明是你們自己嫌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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