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叔,你沒死啊?”賀予星揉了一下眼睛。
“老子命長!”
趙三春答了一聲,停頓片刻,才又道,“你以為我和檀棋都死哇?”
“嗯。”
賀予星應聲。
“我們莫得啥子事,當時,”
趙三春的聲音添了些沉重,“當時是先生紫微垣星圖裡的那些星星,把我們所有的精怪都吹到老遠的地方去了,我們都沒事,蜀中所有的精怪也都沒事。”
流火被集中到了荒原之上,墜落在地面燒焦黃土,因為賀予星是凡人,所以那些火焰並沒有傷他分毫。
“那先生呢?”
賀予星猛地站起身,“還有照一姐姐,他們兩個人呢?”
“我找到他們了。”
趙三春的聲音從電話那一端清晰地傳至他的耳畔,“我們還在南州,在丹神山,你……回來看嘛。”
“我馬上就回來!”
賀予星紅著眼眶,桌上才吃了幾口的炸醬面也再沒看一眼,他連忙拿了自己的背包,匆匆跑了出去。
入冬了。
天氣已經很冷了。
丹神山上的風都好像浸過冰霜似的,擦在人的臉頰,還有點生疼。
“先生!”
賀予星沒有想到過,自己這輩子竟然還能再見到李聞寂,他才在那橫跨一汪湖水的木浮橋上,就看到了坐在樓上陽台欄杆旁的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忍不住喊了一聲,隨即在那陽台上的年輕男人偏過頭來的刹那,他撲通一聲跪在了橋上。
他的眼眶裡不爭氣地有了淚意。
“先生今天才醒來,剛好你就回來了。”檀棋在玻璃門邊看著他從樓梯口上來,待他走近,便說了一聲。
賀予星放下那個巨大的登山背包,看了一眼陽台上端坐著的年輕男人,似乎此刻才發現他的眼睛似乎是沒有神采的,霧蒙蒙一片,並不聚焦。
“先生的眼睛……”他喃喃出聲。
“也許只是暫時的。”
檀棋停頓了片刻,再看向陽台上的李聞寂,他隨即又道,“神諭是上界的神為凡人而留的,”
“最後竟然也是靠凡人來破解。”
“照一小姐用自己的命去賭,她賭對了。”
薑照一用自己的身軀與靈魂做賭注去對抗神諭,而為凡人而留的神諭終究還是因為她不留退路的孤勇而未能降下漫天的流火。
上界的神總將仁慈留給凡人,這道神諭也終究因為一個凡人甘願身死魂消的血祭而消解。
李聞寂憑著僅剩的意識,抓住機會,將荒原之上所有的精怪都推遠,隨即將所有的流火聚集到一處,才算避免了這場事關蜀中所有精怪生死的天災。
“救他們做什麽?他們還想著要和先生拚命!”賀予星攥緊手指。
“這世上有愚昧的凡人,也同樣會有愚昧的精怪,但總不能因為那些愚昧的家夥,就要了所有精怪的命吧?”檀棋回想起那個暴雨天,“修辟魚,滴水觀音,他們哪個不是先生的信徒?”
“有人砸神像,推香案,鬧鬧哄哄地犯蠢,但沉默的大多數人呢?”檀棋看向他,“他們沒有參與這一場鬧劇,且仍然信任先生,敬奉先生。”
那天,有那樣一群精怪走上荒原口口聲聲要誅神,也有遍布在蜀中每一個角落的精怪,為非天修補神像,重新點燃被旁人掐滅的香火,跪在案前,為非天祈福。
他們,是勢要與地獄之神共進退的信徒。
點燃的香火為李聞寂積攢住了最後的本源之息,令他不至於被神諭奪走所有本源,最終才避免了天災現世。
“那照一姐姐呢?”
賀予星連忙問。
檀棋正要答他,便聽李聞寂喚了他一聲,“檀棋。”
“先生。”
檀棋立即走過去。
賀予星看著檀棋將李聞寂扶著站起身,一步步繞過他的身邊,走進了屋子裡。
李聞寂並非不能視物,只是眼前好似籠了層厚紗一般,看什麽都是模糊的影子。
檀棋推開一扇門,將李聞寂扶了進去。
他就坐在床沿,窗外的光線落在他眼睛裡也並不強烈,他垂著眼睛去看床上躺著的那個人,也仍看不清。
檀棋沉默轉身,走出房間。
房間裡寂靜下來,只能聽見拍打著玻璃的細碎雨聲。
等了一會兒,趙三春端來了熱水,將毛巾擰乾後,便小心地遞到了李聞寂的手裡。
“先生,水我就放在這兒了。”
趙三春將水盆放在他身邊的凳子上,也沒有多待,轉身就出去了。
小橘燈的暖光照著李聞寂蒼白的側臉,他的眉眼好似浸潤過山間的寒霧一般冷淡漂亮,此刻他伸手往前摸索試探,手指觸碰到了妻子的臉頰,他才用熱毛巾替她慢慢地擦臉。
擦過了臉,
他又替她擦了擦手。
將毛巾扔進盆裡,他坐在床沿上,她的臉在他的眼睛裡,仍然只是模糊的影子,但坐了半晌,他終是忍不住俯身抱她。
他的臉頰貼著她的側臉,感受到她清淺的呼吸聲,他胸腔裡的那顆心仿佛才會變得安定。
在她的身邊躺下來,他將她抱進自己的懷裡,一雙眼睛沒有焦距,看著燈時也只是模糊的,毛茸茸的一團影子。
雨聲變得模糊了一些,神明閉上眼睛,居然又開始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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