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晏將松虞送回酒店。但他甚至沒有下飛行器,就披著一身露水, 匆匆離去。他總是很忙。
她甚至不知道,既然他是個這樣日理萬機的大忙人,為何還要大費周章地陪自己走一趟寺廟——難不成是他借機也要去拜一拜嗎?
這一夜似真似幻,好像只是一場點了沉香的夢。
但直到最後,松虞也沒有能成功地試探出池晏的態度:他為什麽要對她說出那樣曖昧不明的話,關於基因,又究竟猜到了多少。
盡管她並不覺得他能夠查到真相:當年胡主任帶自己參觀檢測中心的實驗室的時候,曾經信誓旦旦地承諾過,那是他們唯一的核心數據庫,是整座實驗室的中樞大腦。儲存在其中的信息,無法複製,更無法修複。
就在此時,身邊之人的吵吵鬧鬧,又打斷了她的思緒。
原來這場戲已經拍完了。恰好有一大群人圍起來,正在看監視器裡的回放。
他們還在海邊。海風送來了鹹濕的空氣,場面也相當活躍。一個配角演員在大喊:“你們都看到我這裡的細節設計了嗎?!”
旁邊另一個人嘲笑他:“打個架而已,還要什麽設計?”
松虞遠遠聽著,不禁也露出一絲微笑。
這才是她所熟悉的生活。只有片場才能帶給她安全感。
張喆剛才被人叫走了。過了一會兒又過來,手中拿著劇本,一臉為難地小聲道:“陳老師,突然有個狀況。”
兩人走遠幾步,站到了一塊大石頭背後的僻靜處。
松虞:“怎麽了?”
張喆:“下一場戲也是出海戲,但是那個演員臨時出了點……事故,今天趕不過來了。”
松虞微微蹙眉:“事故?”
張喆:“是,交通意外,現在人躺在醫院裡。”
他說到這裡,神情不禁又有些微妙:陳老師剛去拜了佛,劇組竟然又有人出事,看到這傳聞中的四面佛,也不怎麽靈驗嘛。
但松虞卻好像根本沒注意到這件事。
“人沒事就好。”她不假思索地說,“你以劇組的名義,幫他把醫藥費付了吧。”
張喆一怔,接著心頭一暖:“好的,陳老師。”
實話說,當他自己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也只是怕會影響今日的拍攝計劃,根本沒太關心那個演員會如何。
但他沒想到,都這樣了,陳老師竟然還是將演員的安全放在了第一位。
片刻之後,他又猶豫地問道:“那這場戲,要不我們往後放一放?”
松虞低頭看了看劇本:“不必,換個人就好。”
張喆:“但那是個動作特技演員,他要演的是場跳海戲……”
她心念一動,突然轉過頭。
傅奇還站在不遠處的角落裡,盯著自己。
於是她微微一笑,招了招手。
面無表情的年輕人立刻過來了。
“你會游泳嗎?”她問。
傅奇立刻答:“會。”
“那很好。”她將劇本扔進他懷裡,“下面這場戲,你來演吧。”
傅奇一愣,但又想到池先生的一大幫手下都在這劇組裡乾活,於是慣性答了個“是”,才低下頭看劇本。
他僵住了。
只見上面赫然寫著:
【外景:海灘日】
【手下甲站在懸崖邊,與沈妄撕打一番後墜海,被摔得粉身碎骨。】
他抬起頭:“陳小姐,這……”
松虞似笑非笑地說:“放心,我會讓人給你買保險。”
傅奇:“……”
看著這短短一行字,他隻覺得自己未必還有命賺那點保險錢。
而松虞低頭,附在他耳邊,輕聲笑道;“就當是我送你的謝禮。”
她想,之前究竟是誰向池晏通風報信,拍下了她和江左的照片,答案顯而易見。
她可以允許自己的身邊有一隻眼睛。但傅奇這樣做,越界了。
*
松虞在片場是出了名的喜歡“保一條”。
即使表演完美,攝影完美,打光完美,她還是會想盡辦法,勸說演員再多即興演幾條。
所以那天傅奇一共跳了十一次崖。
盡管動作特技組給他做了充分的安全措施——以現在的電影技術水平,演員已經很少會因為拍動作戲而出事。
但次次都是真跳。
就好像在玩蹦極,明知道只是在玩極限運動,照樣會心悸,會腿軟。
等到松虞終於說出“收工”二字的時候,傅奇隻覺得自己好像從鬼門關裡走了一圈回來,終於看到了劫後余生的日光。
他渾身濕透了,甚至沒有力氣去拆綁在身上的安全裝置,只能僵立在原地,任人擺布。像一塊在水裡泡發了的木樁。
松虞慢慢走過來,對他說:“辛苦了,剛才你表現很不錯,考慮以後轉型做特技演員嗎?”
傅奇頭皮一僵:“……不必了。”
她笑了笑:“也是,你一向最忠心耿耿。”又很親切地說,“今天你幫了我大忙,別忘記讓你老板給你發獎金。”
傅奇低下頭:“不敢當。”
過了一會兒,松虞又淡淡道:“我知道你只是拿錢做事,夾在中間也很難辦。但有些事情,要知道分寸。”
傅奇不敢說話。
他已經明白陳小姐其實是在借機敲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