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拖出去?”導播的工作人員一時傻了,“可是……這是直播……”
池晏根本沒理他。
他負手站在原地,神情淡淡。而身邊的手下已經察言觀色地叫了幾個酒店保安過來。
很快這駭人聽聞的一幕,就公然地出現在了發布會現場——
幾個穿西裝的人走過來,悍然地扯掉這名記者握著的話筒,踩爛在地上。
接著就像拖沙袋一樣,捂著他的嘴,將他拖了出去。
但轉播的鏡頭不知何時都無聲地扭轉了角度,根本沒將這一幕拍進去。
有個躲在角落裡的記者,悄悄打開了自己的手機,想要偷拍下來,但是立刻有人,鬼魅一般地站到了他身後,狠狠地伸手打掉了手機。
“啪!”
不過幾分鍾的時間,整個會場的秩序都為之一變。
記者們近乎僵硬地坐在原地,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手機裡不約而同地傳來了消息。
他們更僵硬地低下頭。
消息來自自家主編。有人的命令很直接,有人比較迂回,但都是同一個意思:回來好好寫稿,在現場不要亂說話。
他們握住手機的手,不禁出了一層薄汗。
所有人都意識到,或許這部電影背後的來頭,比他們想象中還要更深厚。
台上的三人,乍一看到記者被保安拖了出去,也愣了片刻: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有個這麽簡單粗暴的反轉。
尤應夢最先反應過來。
她知道大多數鏡頭還對準了他們,場面不能亂,於是淡淡微笑著,神色如常,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
楊倚川則根本按捺不住,隻覺得出了一口惡氣,於是瞬間眉開眼笑,悄悄在下面比了個v。
而松虞仍然坐在原地,目光發怔。
她突然明白,其實自己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
如同一個窒息者,一直渴望著浮出水面,瘋狂地將這兩年來壓抑在心肺裡的積水、懷疑和反抗,全部都說出來。
並非是說給那個記者聽。
而是說給這個世界聽。
而現在,無數鎂光燈對準了她的臉,白光太過刺眼,令她甚至看不清台下任何人。他們只是黑壓壓一片,面目模糊的臉,豎起來的耳朵,熱切的眼睛……
原來這就是站在舞台中央的感覺。
你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的臉,也不會在乎他們的反應。
因為此刻,只有你是唯一的主角。
於是松虞微微一笑。
她終於緩緩傾身,對準麥克風,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很多人都問過我這個問題,為什麽執意要拍長片。老實說,電影工業如何,市場如何,這些與我關系不大。作為導演,我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講好一個故事。”
“所以一切都隻關乎於創作本身:假如這個故事需要用很長的篇幅來講述,我就拍長片;反之就拍短片。僅此而已。”
“電影的篇幅,和市場、和觀眾喜好究竟有什麽關系?老實說,我並沒有研究過。但我從讀書時就謹記一句話:作為創作者,不要盲目跟風。”
“因為,真正的爆款,永遠都是先於市場,而不是追著市場跑。”
台下不少記者聽到這裡都是眼前一亮。
這句話說得真漂亮——明天的頭條標題有了。
“所以我一直在想,那些不能留住觀眾的院線片,究竟應該怪罪時長,還是應該怪罪內容本身,不夠有趣,不是一個足夠精彩的故事?”
講到這裡,松虞極富技巧地停頓了片刻。
她十指交疊,目光沉靜地望著鏡頭,語氣仍然是那樣平淡又嫻靜。
但眾人都能明白,有哪裡不同了。
“當然,我不否認,作為觀眾的自己,的確更喜歡從前的老電影。電影工業在過去的十幾年裡,經歷了一場巨變。但我最懷念的,始終是童年那些泡在電影院的日子。一部長片兩小時,從午後到日落,也只是兩三部電影的時間,就足夠我走遍世界,擁有五彩斑斕的人生。”
她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懷念的、溫柔的笑。
“我想,看電影本是為了獲得沉浸感。好電影,就仿佛做一場美夢,應該能令人忘掉現實,將自己代入另一種人生。從來沒人會嫌夢太長,那麽,為什麽電影卻越拍越短?”
“那麽,到底應該是時長決定電影,還是電影決定時長?”
她的話說完了。
但台下仍然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最後不知是誰率先鼓起掌來。
掌聲雷動。
眾人都屏息望著松虞的臉——那真是一張光芒四射的面孔。他們已經能想象到,她真正站在片場掌控全局時,會是怎樣耀眼的畫面。
或許重要的並不是她說了什麽,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天生的導演。
池晏站在二樓。
森森的光,照進他的眼眸裡,寒潭水一般深不見底。
即使他早已經見過她在片場時的樣子,但這一刻站在台上的那個女人,還是太熠熠生輝。她像神女,早已將自己的一切都獻祭給信仰。
這樣一來,他們之間,倒像是他在庸人自擾。
因為她的心裡根本誰都沒有。
只有電影。
他低頭點了一根煙。
基因迷戀 第67節
在繚繞的煙霧裡,池晏轉過頭,去凝視一旁的導播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