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松虞笑了笑,又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既然人生地不熟,為什麽一定要大老遠跑來這裡拍電影?”
“這……”楊倚川果然卡住了,他求救般地看向池晏。
池晏意味深長道:“如果不來,怎麽能再一次見到陳小姐?”
他好整以暇地拿出一隻電子閱讀器,遞給松虞。
她沒接,反而看著他的眼睛,冷笑道:“聽你這話,好像是專程為我而來。”
他似乎微微一怔,接著笑意才更深:“我為最好的導演而來。”
松虞抿唇道:“不敢當。”
她終於接過電子閱讀器。
盡管這更像是塊燙手山芋。
起先松虞只打算敷衍了事,隨便看一眼了事——畢竟她的本意,只不過是用這所謂的劇本,來岔開話題,為自己拖延時間。
但是很快她就拋開了這念頭。
她竟然真的沉浸到這個故事裡。
這是一個非常寫實和殘酷的人物傳記。
一個貧民窟的小男孩,踩著無數人的屍體,在背叛、陰謀和廝殺裡,慢慢變成了星際黑幫老大,建立了自己的地下王國。
很奇怪,松虞對於這類打打殺殺的黑幫片,從來都沒什麽興趣,她甚至連《教父》都不怎麽喜歡。
但這個故事卻帶給了她強烈的衝擊,甚至於和她產生了某種……微妙而隱秘的聯系。
她讀到的明明是文字,可是文字連在一起,竟然變得如此生動。它們像流水一樣往下,穿過狹窄的甬道,變成攝影機裡的畫面,變成放映機的一束明亮的光。
她想要將它拍成電影。
良久之後,松虞才抬起頭來。
方才她讀得太專注,根本不曾感受到身邊兩道視線,一直在注視著自己。
一道好奇。
一道……晦暗不明,令她如芒刺背。
楊倚川興致勃勃地問她:“你覺得怎麽樣?”
松虞想要說“很不錯”。
話幾乎已經到了唇邊,又被她按捺下去。
她平靜地說:“這根本不是劇本,充其量就是個故事大綱罷了。”
楊倚川一愣:“哎?”
松虞扯了扯嘴角,繼續挑剔地說:“能看出來,這個劇本是由真實人物和事件改編。但是寫劇本的顯然是個新手,把一個冷血梟雄的人生,寫得太套路,也太商業。”
話音剛落,松虞似乎感到一道極其鋒利的目光,朝著自己橫掃過來。但她轉身,根本沒人在看她。
池晏低頭把玩著打火機,仿佛閑聊一般,隨口問道:
“陳小姐怎麽看出來,這是真實人物改編?”
他的聲音很淡。
猩紅火光,一起一滅,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莫名讓人感到危險。
是直覺。松虞心想。
是直覺告訴她,這劇本裡寫的一切,都是真的。
當然,她並沒有這麽說,反而拿出一副導演的專業口吻:“很典型的非虛構寫法,不是嗎?”
楊倚川在旁邊恍然大悟道:“非虛構?咦,好像還真是……”
但他碎碎念的聲音漸漸淡出,像電影裡不重要的畫外音。
火光之中,只有兩個人在互相對視著。
池晏的眼神,依然深沉,晦暗,梟鷹一般,危險而令人顫栗。
而松虞也不甘示弱,含笑望回去。她脊背挺直,整個人被月光照得瑩瑩發亮。
直到池晏突然笑道:“既然劇本寫得不好,陳小姐要不要親自來改?”
松虞一愣:“什麽意思?”
池晏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酒。
喉結緩緩滾動,咽下酒精,極其性感的動作。
他說:“來做我的導演,如何?”
我的導演。
松虞眉心一跳。
這四個字簡直像一團火,讓她整個人都“騰”地一下,熊熊地燒了起來。
無論她多麽喜歡這個故事,她也知道,這絕不可能。
她斷然拒絕:“這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
“我在休假。”
池晏輕笑一聲:“陳小姐,你兩年沒有拍新電影了,這個假休得夠長。”
松虞蹙眉。
他這麽了解她,他查過她。
但她罕見地沒有反擊,只是心煩意亂地繼續推脫道:“但我也沒拍過黑幫片,這個題材對我太陌生,我可以給你推薦更合適的人……”
“我想,沒有人會比陳小姐更合適。”池晏直接打斷了她,“畢竟你好像很了解特工片,是嗎?”
特工片。松虞的臉色變了。她在s星逃脫的那一夜,就是靠一部特工片。
他還記得。
婆娑的樹影落在池晏臉上,他猶如一尊暗夜裡的神像,豐神俊秀,蟄伏在黑夜裡,只是目光仍然幽深明亮。
而松虞突然意識到,或許她根本沒有辦法拒絕他。
在這一瞬間,她的眼前,鬼使神差地出現了另一副畫面。
是《教父》——一部1972年的老電影裡——黑手黨教父維托·柯裡昂站在書房裡。
畫面昏暗、神秘,微弱的光線透過沉重的窗簾,如同一幅倫勃朗的油畫。科裡昂說出了那句流傳影史的經典台詞:
「我會向他提出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提議。」
這是池晏此刻所做的。
他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魔鬼,用低沉的嗓音,糾纏著她,將她也拖進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