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行輕飄飄的文字一閃而過。餐廳裡人聲鼎沸,並沒有太多人在關注這條新聞。但松虞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僵住了,空餐盤“哐”一聲砸在桌上,她匆忙地向旁人道歉,眼前卻出現了另一幅畫面:
人山人海。聲浪起伏。無數人站在一起,手上高舉著示威的標語。柔軟的身軀互相擠壓,傳遞著暖烘烘的體溫。每一張臉都無比激動,像新鮮的西紅柿,隨著一句句的高聲呐喊,表皮被用力捏碎了,鮮紅的汁液迸裂出來——
“拒絕延長產假!”
“支持同工同酬!”
那是八年前。
新《帝國婚姻法》出台,明文規定,三十歲後的未婚女性需繳納高額單身稅,已婚女性則必須強製休三年產假。
這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尤其是後一條,在完全缺乏政府保障的前提下,貿然出台這樣的政策,幾乎是變相地逼迫企業提高招聘女性的門檻。
當即不少女學生上街遊/行,說“這樣做和強迫女人婚後不許工作沒什麽本質區別”。
八年前的松虞,也站在遊/行的人群之中。可惜這隻讓她得到了五天拘留和學校的警告處分。實際上以她的出身,她本可以被直接開除。只是教授看她是專業第一,又已經有作品傍身,傳出去實在不好聽,才幫忙求了情。
“真是諷刺啊。”身邊一個輕盈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松虞的思緒,“三年變五年,溫水煮青蛙了這些年,現在估計都沒什麽人會去抗議吧——這個國家還真是迫不及待地要將所有女人都趕回家庭。”
松虞轉過頭,看到一個打扮幹練的短發女性,端著餐盤,笑盈盈地看著自己:“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當然。”她說。
對方立刻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玻菱。”
松虞:“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陳導演。”玻菱打斷了她,又微笑道,“我很喜歡你的電影。”
松虞客氣地笑了笑:“謝謝。”
這段時間以來,她頻繁出入這個科技園區,但還幾乎沒什麽人認出過她。詫異之余,玻菱又故意湊近過來,壓低了聲音:“我見過你,八年前。”
松虞微微蹙眉,凝視著對方:“抱歉,我並不記得……”
玻菱:“那時候我在首都星上學,也參加了那場抗議。”
“原來是這樣。”一種驟然見到盟友的心情,促使松虞和玻菱握了握手,又露出釋然的微笑。
玻菱:“我知道你是電影學院的,我學的是金融。”
她順帶提到了自己的母校:帝都星一所很有名的商學院。
兩人重新聊了聊當年的舊事,玻菱繼續道:“很遺憾的是,這並沒有改變什麽,後來我的同學們陸陸續續通過基因匹配,找到了合適的結婚對象。而我則回到了s星。”
“至少這裡的風氣不像首都星那麽封閉,工作機會也多一點。”她環顧四周,“這家公司的男女比例還不錯,對吧?”
松虞:“的確。”
實際上她第一天來到這家科技園區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一點。這裡的員工組成很多元,活躍在此的也不僅是年輕女性,還有不少更年長的女性。甚至常常去池晏辦公室開會的核心競選團隊裡,也見到了好幾位女性。
玻菱繼續道:“你知道我們老板正在競選s星總督吧?”
松虞淡淡頷首。
“我也投他了。”她蠻不在乎地說,“倒不是因為他在給我發工資,至少他的政治主張裡,還提到了保障女性/福利和改善職場性別多元化,跟梁嚴比起來,真是靠譜多了。”
松虞:“是嗎?我記得他的政治主張是……打擊犯罪?”
玻菱哈哈大笑:“看來你最近是沒怎麽看新聞吧,陳導演。”
說著她就拿出手機,給松虞找到了另一則新聞。
事情就發生在幾天前。
池晏在一次領導力峰會上提出,自己將在s星成立一個女性創業發展基金會,旨在為職場女性,尤其是女性創業者,提供商業和管理教育,以及更開放的融資渠道。
“嗯,怎麽說呢,還是挺意外的。雖然在節骨眼上做這些,肯定有人要說他作秀。但是老實說,有錢人這麽多,除了他還真沒人會做這些事了……”玻菱說。
松虞很專注地盯著那一塊小小的手機屏幕。
池晏站在聚光燈下,衣冠楚楚,鼻梁上又架著一副精致的金邊眼鏡。
細細的金屬框,更凸顯出他完美的輪廓的線條。任何人,在這樣一副眼鏡的加持下,都自有種儒雅的風范。唯獨他,鏡片裡折射出的晦暗眸光,仍然有種野性而含蓄的誘惑。
“chase先生,可否介紹一下您成立這個基金會的初衷?為了幫忙職場女性,更好地去平衡家庭與事業嗎?”
修長的手指,輕輕調了調麥克風的位置。
不經意望向鏡頭的一眼,勾魂攝魄,不知要謀殺多少菲林。
池晏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女性是否能夠平衡家庭和事業,這在我看來是一個偽命題。我尊重所有選擇回歸家庭的傳統女性,但我想,這從來不意味著家庭就只是女性的責任,或者說,女性就一定是家庭的附屬品。”
“我身邊就有許多很優秀的職場女性,事業這個詞本身也並沒有性別之分。話說回來,好像從來沒有人問過男人這個問題,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