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屏幕上的人——再多看一眼,就會讓他徹底失去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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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射擊場的時候,松虞遠遠地看到了一群人,簇擁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穿西裝,肩膀很寬,背影高而瘦,莫名地眼熟。但是實在隔得太遠,她看不清。
“松松,你在看什麽?”父親在身後問道。
她匆匆道:“沒什麽。”轉身踏上了飛行器。
還不忘在心裡嘲笑自己:最近真是魔怔了,竟然看誰都以為是池晏。
回家之後,松虞又百無聊賴地靜養了幾天。
直到有一天,她趴在陽台上曬太陽,父親平靜地對她說:“你有客人來了。”
她一怔。
打開門,張喆站在外面。
對方十分緊張地對她做了個口型;你爸爸讓我來的。
下意識地轉過頭——
她看到那半佝僂的背影,靜悄悄地走進臥室裡,關上門。
陽光落在他斑駁的頭髮上,耀眼的銀色。
她瞬間明白了什麽:這是父親所能為她做的,最大的妥協。
不知為何,眼眶微微一紅。
這之後,他們按部就班地恢復工作,完成了這部電影最後幾場需要補拍的戲。
貧民窟是沒有辦法進去了。事故之後,這個原本隱蔽的灰色地帶,就被徹底封鎖了起來。
甚至沒有人真正知道那一夜發生了什麽:沒有官員試圖對此事做出解釋,也沒什麽人向他們問責。連向來嗅覺最敏銳的媒體,都罕見地三緘其口。
他們就近找了個攝影棚,花了幾天時間,把景搭起來,將原來的人叫回來補拍。大多數人見到松虞的時候,還是很驚訝:沒想到她會恢復得這麽快,更沒想到她會這樣精神抖擻。
進度比預想中要快很多。正式殺青的那天,張喆在附近訂了餐廳,還將早已殺青的人也都叫了回來。
拉開包廂門的一瞬間,松虞深吸一口氣,或許她根本不願意承認,自己究竟在期待著什麽——
然而視線隻觸及到了兩張熟悉的面孔,尤應夢和江左。
除此之外,桌子的大半部分都空空落落。
她的心在一瞬間陷落下去。
像是被潮水卷上來的離海的貝殼,被柔軟的沙子,深深地埋起來。
當然,松虞在表面上還是若無其事,徑自微笑。
“咦?chase老師呢?”
身邊不知道是誰這樣問道,女孩子怯生生的聲音。她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又抿住了唇,甚至疑心是自己將心裡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好在並不是她,只是池晏從前在組裡的小迷妹之一。
張喆很自然地說:“哦,老師他太忙了,就不過來了。不過他給大家帶了禮物,一會兒就托助理送過來。”
松虞不動聲色地聽著,什麽都沒有說,但這頓飯吃得她心神不寧,總是疑心中途會有人走進來。
可惜誰都沒有來,只有一撥又一撥的人過來敬酒。好在顧慮到她大病初愈,沒有人敢鬧得太過分。
離席的時候,她才發現門外排起了長龍——原來是製片人的助理們,索性搭了個台子,請所有人過去領伴手禮。
松虞遠遠地看到,從重圍裡殺出來的人,手捧著精致的禮盒,滿面紅光,可想而知他們的製片人出手還是一貫地闊綽。
她站在陰影裡,望著遠處的喧囂,眼神晦暗。
明明已經被填飽的胃,卻再一次地感到某種空洞的灼燒。
松虞莫名地想起有一次池晏的人也曾經來劇組送宵夜,其他人都是山珍海味,而她卻得到了一份還冒著熱氣的砂鍋粥。而這一刻,她又開始真切地懷念那種味道。
奇怪很多時候,人會記掛的,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漸漸明白,出於某種原因,池晏正在回避自己。
早在住院後期,松虞就嘗試過給他發消息,但永遠都是石沉大海。而之後,當她重新回到攝影棚,他也從未出現過。有事找他,出來回話的永遠都是電影公司的職員——甚至不是他的那幫親信手下。
直到這時候,松虞才突然意識到,原來除了那個死寂的號碼,自己根本就沒有別的方式可以直接聯系上他。
從前這個男人可以無孔不入地侵入她的生活,而這一刻他像幽靈般褪去,也沒有留下任何存在過的痕跡。
這是否很荒謬?在這樣一個四通八達的信息時代,明明所有人都是透明的。只需要一串代碼,幾個數字,就能夠徹查一個人的一生。但人和人的關系還是如此脆弱和不堪一擊。
她轉身打算離去,但尤應夢突然走了過來。
“不去領禮品嗎?”她笑著問道。
松虞:“算了,何必湊這個熱鬧。”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共同往外走。直到打算各自告別的時候,尤應夢終於露出遲疑的神情:“松虞,你……最近真的還好嗎?”
松虞扯了扯唇:“當然,我都回來工作好久了,為什麽要這樣問?”
尤應夢想:因為我看到你是怎樣站在人群背後發呆。
而我也最清楚,假如一個人想要拚命地借工作來逃避生活的傷痛,會是什麽樣子。
但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笑盈盈道:“就是看你一天到晚只顧著工作,才會這樣問你。既然現在電影都拍完了,要不要抽空一起去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