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旭日早已高升,金色的陽光照在老舊的窗欞上,帶來一室明亮,空氣中飄蕩著白色的塵埃,感受著手心裡其實沒什麽重量的盒子,趙錦繡的唇角卻像是抑製不住似的往上牽去,她唇角彎彎,眉眼燦爛,滿意地握住手中的膏藥盒子,然後抬起眼簾看向謝池南,微抬下巴輕哼道:“早這樣不就好了。”
她此時的語氣是嬌蠻的,帶著沒有隱藏的親昵和撒嬌。
小時候的趙錦繡時常如此,她被人嬌寵著長大,對外人是倨傲驕縱,可待親近的人都是這樣的親昵,可這對十六歲的趙錦繡而言其實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放眼整個大漢,如今這世上能讓她這樣對待的,只怕加起來也超不過一隻手。
祖父待她是好,可祖父為人嚴苛。
表哥疼她,可表哥是太子,需日理萬機,何況他們相見的次數也不算多。
真這樣算起來——
恐怕也就只有在姑姑面前,她才能短暫地做以前的趙錦繡,然後就是燕姨了。
謝池南聞言卻未說什麽,只等人把膏藥收好,這才開口,“走吧。”
“好。”
這一次趙錦繡沒有拒絕,她應了一聲就站了起來。
謝池南沒喊店家,隻把錢留在桌上,正準備領著趙錦繡離開,婦人卻從裡間出來了,她是來看兩人吃的如何,沒想到碰見他們要走的畫面,便駐步笑道:“準備走了?”
見二人頜首。
那雙精明帶笑的目光又掃過兩人,看著臉上明顯多了一些笑意的趙錦繡,好笑道:“和好了?”
這話一出,謝池南抿了唇,沉默不語,趙錦繡也難得紅了臉,她輕咳一聲,沒答人的話,隻柔聲說,“您家的湯很好喝,改日我們再來。”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全沒有問謝池南的意思,仿佛篤定他一定會陪她一起來似的,說完後又和婦人客氣頜首告別,這才跟謝池南一起往外走去。
走到外頭。
謝池南的坐騎神離和她隨手挑的小黑馬並排在一起,那裡放著乾草,小黑馬吃得歡快,時不時打個響鼻,而神離倨傲地仰著頭,連看都沒看一眼,甚至對小黑馬的貪吃有些嫌棄,瞧見謝池南的身影,這才歡快地踩起馬蹄。
謝池南走過去替它解開韁繩,見一旁的黑馬還在吃,也就沒急著走,隻抬手輕撫神離的頭,讓它等等。
神離倒也聽話,親昵地蹭著他的手心。
趙錦繡有些驚訝,“它居然都這麽大了。”剛和謝池南生了一路的氣,她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他身下的神離。
此時瞧見這位老友,趙錦繡的眉眼不禁也變得溫和起來。
神離是謝伯伯的戰馬所生,從出生就被謝池南養著,一直到現在。謝伯伯的戰馬是大宛進貢的寶駒,擁有同樣血脈的神離自然也不差,趙錦繡從前就覺得它神武,有時候就會纏著謝池南騎上一會,也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它……還認不認識她?
她抬手想去輕撫它,卻又有些近鄉情怯,恐它真的忘了她。
神離不知她在想什麽,它只是察覺到有陌生人靠近就立刻斂起溫順的模樣變得戒備起來。它是跟謝池南上過戰場的馬,見過戰爭染過鮮血十分通人性,要不然當初也不可能在茫茫沙漠中救出謝池南……許是通人性的馬都有些認主,也隻肯被主人碰。
早些時候,陶野貪慕謝池南的寶駒,想試騎一番,可手剛攀上神離的馬背就被它甩開了。
作為神離的主人,謝池南自然知道它是個什麽脾性,擔心幾年過去,它已經忘了趙錦繡,做出傷害她的事。
他正要呵斥。
未想——
原本還渾身戒備的神離直視趙錦繡看了好一會,忽然遲疑般低下頭顱,它不知道在嗅什麽,只是不住湊近趙錦繡聞著。
謝池南呵斥的話停在喉嚨口,要去阻攔的手也重新負在身後,他目光驚訝且有些複雜地看著眼前的情形。
趙錦繡卻有些不解,她站在原地,任神離低嗅,而後抬起杏眸看向謝池南,壓著嗓音問他,“它怎麽了?”
隱隱倒是覺得這個畫面有些熟悉。
好像她第一次背著謝池南去偷騎神離的時候也是這樣。
神離和伯寬都是謝伯伯的戰馬所生,許是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坐騎,作為謝大哥坐騎的伯寬性子溫和,即使是陌生人靠近也不會抵觸撒野。
可神離呢?
它就像個小瘋子,除了謝池南,誰碰都得挨踹。
當初金陵城有許多人不信邪,想看看它又多認主,可他們的下場無一例外都很慘烈,甚至還有人為此摔斷了腿。
趙錦繡那會年紀小,又是個什麽都想嘗試和挑戰的性子,知道謝池南肯定不會讓她騎神離,便自己偷溜到了謝家的馬廄。
其實剛接近神離的時候,她心裡也在犯怵,生怕自己也被摔斷腿。
可她已經跟人打了賭,說要騎神離去給他們看,她又好面子,怕日後旁人說她膽小鬼,左右權衡了一下還是咬著牙硬著頭皮上去了。
趙錦繡記得她剛靠近神離的時候,它也是戒備的,甚至是不高興的。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時神離帶給她的感覺,就它明明只是一匹馬,你卻能從它的身上看到將軍的氣勢,那種威嚴讓你在它面前只能束手束腳,不敢作亂。
她那會被它看著都想跑了,沒想到神離卻忽然湊過來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