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林斯言低聲喚她,他的嗓音淡得如同今夜的晚風,不等馮氏開口,他便又看著她說道,“我讀書、考功名,不為別的,只是想讓您過得更好些。”
明明說著這樣的話,可林斯言的嗓音還是那般不疾不徐,甚至稱得上有些寡淡。
可馮氏卻一下子紅了眼眶。
她的兩片嘴唇在不住顫抖,眼中也泫然欲泣。
“阿言……”她的聲音隱含自責。
林斯言知道她在想什麽,不是第一次了,可他依舊沒有苛責她的做法,甚至連一句重話都不曾說,他的阿娘從前也是商家小姐、官家夫人,走到哪也是奴仆環伺,她如今變成這樣是歲月薄待,他為人子不能讓她心懷坦然是他的過,而並非她之錯,他還是那副神情,那副語氣,卻說著承諾的話,“我會帶您回到燕京去父親的墳前祭拜,我會讓您過上以前的日子,我會成為您和父親的驕傲,所以您得好好照顧自己。”
大抵也不習慣說這樣的話,青年說完後見面前婦人眼眶通紅,他沉默地看了她一會便又低聲撂下一句,“我去收拾,您先去休息吧。”他說完便轉身向廚房走去。
只是沒走幾步,胳膊就被人握住了。
低眉去看,身邊羸弱的婦人眼眶依舊還紅著,可此時仰頭看他,臉上卻掛著一道從前沒有的燦爛笑容,甚至在他看過去的時候,還笑著和他說,“我來收拾吧。”
她因為他先前的話語第一次放大了一些膽子,在他的注視下不僅沒有軟弱地移開目光,甚至還放柔了嗓音向他保證,“你放心,阿娘以後不會再這樣了,阿娘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她這麽多年蠅營狗苟活著,不就是想多看看她的阿言?
她想看她的阿言越來越好,想看他結婚生子,總得等到他找到合心意的姑娘,等到他的身邊有知冷知熱的人照顧他,她才能夠放心離開啊。
林斯言抿唇沉默,看著她眼中閃爍的溫柔光芒倒也沒有堅持,只是看著身形羸弱的婦人說了一句,“我給您拿到廚房。”
馮氏沒有拒絕,笑著應好。
母子倆一道往廚房走,雖然還是和以前似的沒有說話,但馮氏今日情緒明顯要比從前高漲許多,林斯言看著她比起從前的坦然親近,點漆的眼中也浮現一抹淡淡的笑意。
身後燈籠輕晃,兩旁道路雖暗,空氣中卻彌漫著淡淡的溫馨。
……
與此截然不同的卻是魏琮一家。
魏琮今日從大營回來後就去了官衙,與他料想的一樣,官衙上下,無論是他的同僚還是下屬,甚至是那些普通的官員今日都明顯與他疏離了許多,就連他從前刻意交好的那些人今日也不大與他往來,即使路上與他眼神對上也多有躲閃。
早就猜到會有這樣一個結果,但真的經歷,魏琮這心裡難免還是有些不大舒服。
可這個關頭,他又不好說什麽,他雖然是雍州刺史,但許多事都得交由旁人來處理,從前輕而易舉的事如今卻被推三阻四,事情無端變得複雜起來,他自然也要比平日更為忙碌,忙碌倒還不是最要緊的,是如今所有人都防著他,很多地方和事他都不易接觸,他多年的籌謀和計劃自然也就泡了湯,加上回來的路上聽到街市上的人還在說道昨日的事,甚至還有人編了戲折子換了名姓辱罵他們魏家父子,魏琮這心裡就更加不爽了。
為官者,最怕的就是名聲不好,更何況是他這樣身份的官員。
就這樣一路沉著臉回到了家裡,隨行的親信知道他跟柳氏昨兒夜裡吵了架,自然不敢多提,余光瞥見一處地方站著一個衣飾華貴的婦人,他心下一驚,步子也跟著停下,朝身旁魏琮輕喊一聲,“大人。”
“什麽事?”
魏琮神色還陰沉著。
親信低聲道:“夫人……”
話還沒說完,便有一陣腳步聲從遠處走來,緊跟著是一道熟悉的聲音由風傳入耳中,“魏琮。”
魏琮自然清楚這個聲音是誰發出的,只是平日柳氏總是頤指氣使的,就連聲音也永遠拔高著,但凡誰惹她不爽,更是尖銳刺耳,今日卻語調輕微,甚至算得上是有些柔弱了。
他撩起眼皮往前看去,便瞧見一個從未見過的柳氏。
婦人雖然還是從前的打扮,臉色卻十分萎靡,即使擦了脂粉也不見半點氣色,臉上也沒有從前的囂張倨傲,而是掛著小心翼翼的討好笑容朝他走來,見他淡漠的神情也未像從前那樣發火,反而是語調輕柔地和他說道:“我讓下人做了不少你喜歡的菜,我們去吃飯吧。”
這大概是他們成婚二十載,柳氏第一次這樣低聲下氣。
若是以前,魏琮大概是會覺得欣慰的,他雖然如今對柳氏已經沒什麽感情了,但到底多年夫妻,她又為他生了一個兒子,雖然兒子混帳了些,但總歸也是為他魏家延續了血脈,所以即便柳氏平日行事再怎麽張揚再怎麽不給他臉面,他都沒想過休妻另娶。可如今看著柳氏,只要想到自己在外頭受到的那些屈辱還有那些令人頭大的後續,他就一肚子火,哪有吃飯的心情?
“你自己吃吧。”
魏琮冷著臉撂下這句,便未再看她,徑直拂袖往前走去,他還是不會休了柳氏,柳家對他總歸有恩,他自己也是要臉面和名聲的人,休妻對他而言,壞處只會大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