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姐。”
在盤旋而下的長梯裡,一直跟在她身側的裴渡突然用很小的嗓音開口:“抱歉。”
謝鏡辭有些困惑地看他:“你把我放在客棧的小甜糕全偷吃掉了?”
裴渡顯而易見愣了一下。
“……不是。”
他低垂著眼,任由長睫灑下一片鴉羽般的黑,映照在漂亮狹長的鳳眼中,如同泛了漣漪的湖:“我什麽都沒做到。”
曾經為了更加靠近偷偷喜歡的姑娘,裴渡沒日沒夜地拚命拔劍練習,心底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與她並肩作戰。
那樣的話,她才會願意多看他一眼。
然而當他真正站在謝鏡辭身邊,卻成了個什麽都做不了的廢人,還……
還讓她以身試險,去和江屠拚命。
連他都嫌棄如此沒用的自己。
“誰說你什麽都沒做到的?”
裴渡突然聽見謝鏡辭的聲音。
他側頭望去,看見謝小姐清亮的眼睛。她披著他的外衫,下意識攏緊一些,末了思索著繼續說:“有你陪著就已經很好啦。就是,嗯……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裴渡茫然眨眨眼睛。
“我想起來了。”她眯眼笑起來,連聲音都浸著笑意,像說著“今天天氣真冷”那樣,用隨性的口吻告訴他:“只要想到你還在等我活著出去,就突然覺得,一定要把他打倒才行――大概就是這種意思吧。”
裴渡怔怔望著她。
裴渡倉促地移開視線,欲蓋彌彰般,抬手摸了摸耳根。
他這副模樣,應該就是不再在意的意思了吧?
謝鏡辭暗暗松了口氣。
她不會安慰人,偏生裴渡的模樣又實在可憐,於是胡編亂造,講了這個不怎麽靠譜的精神勝利法。
看樣子還挺有效。
可能吧。
出了攬月閣,迎面而來就是一道冷風。
裴渡下意識為她擋下,卻在側身的刹那,聽見再熟悉不過的嗓音。
“這是……裴渡?”
謝鏡辭注意到,擋在自己跟前的少年瞬間脊背僵硬。
她循聲看去,見到一張陌生的臉。
那是個相貌倜儻的錦衣公子,桃花眼、柳葉眉,身後跟著好幾個侍衛,清一色地齊齊盯著裴渡看。
她不用想,就知道這是裴家的人。
看他身後幾名侍衛的陣仗,這位大抵是裴府少爺,裴明川她已經見過,裴渡就在她面前。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個與母親白婉一起設下計策,嫁禍給裴渡的裴鈺。
裴明川是孬,這位則是徹徹底底的滿肚子壞水,看來裴家還真是一脈相傳。
裴鈺比她和裴渡大上許多,因此謝鏡辭在學宮之中從未見過此人,隻隱約聽說,這是個鋒芒畢露的英才。
也正因如此,當風頭被裴渡蓋過,他心底的嫉妒才會前所未有地達到頂峰。
“真沒想到,你居然到鬼域來了?還真是沒辜負你串通魔族、謀害親兄的惡名――你不會打算今後一直待在這地方吧?”
他沒在意裴渡身後陸陸續續走出攬月閣的百姓,隻當全是與他不熟的陌生人,說著一瞟謝鏡辭:“喲,這位是……你在鬼域的新歡?”
他略微一頓,故作猶豫:“看她的樣子……好像有點狂野啊,帶小姑娘好好打扮打扮吧。”
謝鏡辭今日奔波不停,不久前又與江屠大戰一場,鬢發顯出幾分頹然的凌亂,臉龐亦是毫無血色。
謝鏡辭呵呵:“是啊,我好笨的,都不會打扮。不像公子你,每天穿得像隻發光的野雞,臉皮這麽厚,沒少往上面塗粉吧,真是好精致好會打扮啊。”
裴鈺:“你……!”
鬼域畢竟是魔修的地盤,他們人多勢眾,裴鈺不願發生正面衝突,忍下怒氣:“裴渡,整個家族都在尋你,你隨我回去,同父親認錯吧。”
謝鏡辭上前一步:“如果他不願回去呢?”
“請姑娘認清自己幾斤幾兩。”
錦衣青年冷聲笑笑:“聽說過蕪城城主江屠的名號嗎?他是我家五十年前的故交,要是負隅頑抗,等他一出手,姑娘恐怕連命都保不了。”
他有靠山在手,蕪城之內,誰人敢招惹他?
裴鈺說得信誓旦旦,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氣氛似乎出現了一瞬間的尷尬。
人群裡,不知是誰噗嗤笑出聲。
“哦,江屠啊。”
謝鏡辭指了指身後一團血肉模糊的大紅球:“你是說這個玩意兒嗎?江屠,你說我是幾斤幾兩?”
江屠想秒殺這陌生小子的心都有了。
江屠:“姑娘實屬泰、泰山壓頂……”
謝鏡辭得了滿意的答案,不再去看裴鈺那張懷疑人生的臉,扭頭對身後的人們揚聲道:“大家,這裡有個江屠的同黨誒!”
這個惡毒的女人用了“同黨”,而非常見的“朋友”和“故人”,顯然是要表明,他們兩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的心腸怎能如此歹毒!
“就這?”
裴鈺滿臉的不敢置信,伸手一指那團紅色不知名類人型物體:“我說的可是蕪城城主江屠……這是他?”
“他倒台了啊,沒到一盞茶的功夫之前。公子你還真是個報喜鳥。”
謝鏡辭挑眉,語氣很淡:“所以你現在要麽乖乖閉嘴,要麽變得跟他一樣,幾斤幾兩啊,就敢在這兒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