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眼皮一跳,終於察覺到不對。
自刀尖而來的靈力……已經叫他難以招架了。
——這不是個技藝粗糙、靈力微薄的菜鳥嗎?
又一次刀劍相撞的刹那,高揚的長刀兀地一旋,繞過細長劍身,直攻青年小腹。
暴漲的靈力轟然四溢,有如驚濤駭浪,順著刀刃席卷全身。青年來不及抵擋,被震出數丈之遠,而謝鏡辭順勢回轉,正中紅衣女子咽喉。
一瞬定勝負。
謝鏡辭卻並未刺下。
被刀刃抵住的脖頸生生發疼,紅衣女子駭然呆立,見她拿著刀,低頭望一眼鮮血淋漓的裴小少爺,微揚下巴:“向他道歉。”
——他們還有活路!
落敗已成定局,任誰都不會想到,眼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嬌嬌女竟是個實力不凡的練家子。
兩人交換一個眼神,這半路出現的刺頭年紀尚小,定然沒養成殺伐果決的性子,只要他們哀聲乞求,說不定能逃過一劫。
“對、對不住!是我小肚雞腸、小人得志,還望裴少爺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遭吧!”
青年顫抖不止,嗓音哆哆嗦嗦:“求求二位,求求二位!”
紅衣女子急道:“對對對!是我們不該,待我們二人出去,定會洗心革面,不透露任何風聲!”
她說完抬了眼,心有余悸地打量謝鏡辭神色,試探性發問:“這樣……姑娘可還滿意?能放我們走了嗎?”
謝鏡辭面不改色,眸光一轉,露了淺淡的笑。
她生得明豔,迎著月色揚起唇角,眼尾亦會勾出細微弧度,如同白玉做成的鉤。
這個笑曖昧又含糊,紅衣女子卻敏感地嗅出端倪,尖聲叫道:“你——!”
長刀倏起,話音驟斷。
飆射的血液散發出鐵鏽的味道,謝鏡辭用靈力築了屏障,退開一步,不讓自己被濺到分毫。
這二人都是惡貫滿盈的流寇,加之對她和裴渡存有殺心,沒必要留下。惱人的家夥已經解決,只可惜髒了她的刀。
“這不能怪我。”
手中長刀微震,伸向地上那人側臉,輕輕一抬。
一直默不吭聲的裴渡被迫抬頭,與她四目相對。
謝鏡辭一面定睛端詳他的模樣,一面自顧自開口,不甚在乎地解釋:“我隻讓那兩人道歉,從沒說過會放走他們——你說是吧?”
刀刃森寒,於月下映出冷冽白光。
偏生刀尖的血跡又是刺目猩紅,被她順勢一挑,抹在他流暢利落的下頜線上,一冷一炙,兩相交襯,莫名生出幾分綺麗詭譎的美感。
裴家小公子長了張討人喜歡的臉,是修真界諸多女修傾慕的對象,饒是見慣了美人的謝鏡辭,初次與之相遇時,也在心裡發出過一聲暗歎。
他年紀尚輕,正處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身量,鳳眼狹長、薄唇緊抿,眉目間盡是清冷疏離,在與她對視時微不可查地愣住,沉默著移開視線。
和往常一樣,對她總是冷冷淡淡的。
目光向下,不止身體,裴渡的衣物同樣糟糕。
發帶不知落在何處,烏發凌亂披散於身後,其中幾縷被風撩起,撫在蒼白面頰,與血漬泥沙黏作一團。
至於身下的衣物更是凌亂不堪,不但松松垮垮,還被劃出數道裂開的口子,露出傷痕累累的右腿。她只需垂了眼,就能看見脖頸下白皙的鎖骨。
謝鏡辭看慣了此人光風霽月的模樣,乍一見到這般景象,不由皺起眉:“裴公子,還記得我嗎?”
若是尋常人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只怕早就哭天喊地、痛苦得昏死過去,裴渡卻留存了清明的神智,喉頭微動。
他唇上染了血,在蒼白至極的唇瓣上格外顯眼,嗓音沙啞得快要聽不清,又低又沉,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吐出一個字:“謝……”
“謝”可以引申出許多含義。
謝鏡辭分不清他是在道謝,還是打算念出她的名字。畢竟他們二人雖然身為未婚夫妻,卻幾乎從未單獨相處,連見面交談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四下靜了須臾。
傷痕累累的少年輕咳一聲,拚命咽下喉間腥甜,許是被她看得不自在,刻意避開謝鏡辭直白的視線,垂眸啞聲道:“謝小姐……為何來鬼塚?”
不可思議,他居然還記得。
謝鏡辭這才挑眉收了刀,心裡莫名高興,毫不掩飾眼底加深的笑意:“你覺得呢?”
裴渡竭力從地上坐起身子,讓自己不至於始終保持那樣屈辱且狼狽的姿勢。
只不過是如此簡單的動作,便引得傷口再度開裂,血肉與骨髓裡盡是難以忍受的刺痛。
他咬著牙沒出聲。
她是來退婚的,裴渡對此心知肚明。
他筋脈盡斷、魔氣入體,不但連最為基本的靈力都無法感知,身體還千瘡百孔,成了遍布傷疾的廢人,若說行動起來,怕是連尋常百姓都不如。
更何況……對於家族而言,他已成了棄之如敝履的廢棋,自此以後再無依仗。
實在難堪。
今日的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卻也早有預兆。
裴渡原以為自己能習慣所有人冷嘲熱諷的視線,可無論如何,都不願讓她見到自己這般模樣。
恥辱、羞赧、想要狼狽逃開的窘迫與慌亂,所有情緒都被無限放大,織成細密逼仄的網,讓他無路可逃,心口陣陣發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