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染開的夜色裡,隨著晚來風急,響起一道宛如龍鳴的悠長劍鳴。
裴鈺見到白衣少年安靜的黑眸,與他被晚風撩起的一縷碎發。
以及飛濺而起的一束殷紅血跡。
四下兀地消弭了所有聲息,劍擊的脆響、越發急促的呼吸、心臟的狂跳,一並在這一刹那,融進虛無長夜裡。
他被刺中了。
他曾設想過自己會輸,但從未想到,竟是以如此狼狽、毫無還手之力的方式迎來慘敗。
之前的囂張與方才乍一對比,像個打臉啪啪響的笑話。
他明明是高不可攀的裴家血脈,明明……拿著絕不可能落敗的湛淵。
……怎麽會這樣?
不止他,幻境之外的圍觀群眾同樣目瞪口呆,對這個結果始料未及。
偌大的玄武境內,出現了一瞬寂靜。
“我的天呐――”
圍在謝鏡辭與裴渡鏡前的修士裡,刹那間爆發出一聲大笑:“裴渡贏了!牛,太牛了!這才過去幾個瞬息!越級殺人誠不欺我,絕妙啊!”
這道聲音如同一粒火星,落在死寂無聲的草垛裡,立馬點燃滔天熱浪。
“太快了太快了,方才發生了什麽?我一點兒也沒看清!”
“絕!武器和修為樣樣不如人,他是怎麽做到處處壓上裴鈺一頭的?”
“贏了贏了!這次問道會的頭名有著落了!”
他們這邊熱火朝天好不熱鬧,反觀裴鈺鏡前,就安靜得與死寂無異了。
“這個,白夫人……”
站在白婉身側的修士小心翼翼看她一眼,試探性開口:“勝敗乃兵家常事,那個,說不定……”
他話沒說完,就被白婉的滿目戾氣嚇了一跳,乖乖閉嘴不再出聲。
氣壓低沉得可怕,衣裝華貴的美豔婦人暗自攥緊雙拳,任由指甲深深陷進皮肉。
那混帳小子……
縱使她有百般怨氣,也不可能在此地發泄,隻得硬生生把怒火咽回心底,對身旁侍女冷聲道:“走。”
婦人離去的背影冷硬如箭,不消多時,便消失在在場所有人的視野裡。
修士們面面相覷,半晌,在原本靜默如哀悼會的空間裡,爆出噗嗤一聲情不自禁的笑,以及另一道豪情萬丈的吼聲。
“裴渡厲害,謝小姐厲害――!”
“誒誒誒,這面鏡子怎麽慢慢開始黑了?”
“笨,裴鈺快死了,還能看到什麽東西?咱們換陣地啊!謝鏡辭到底是怎麽在妖族稱王稱霸的?強無敵啊!”
*
裴鈺的確快死了。
那一劍正中他胸口,凜冽靈力層層爆開,每一道都能撕裂他的血肉與筋脈。
玄武境畢竟只是幻境,在其中死去,只會讓神識被強行踢出。
直到現在,眼看自己的身體與劍一點點變得透明,他還是不願接受現實。
裴渡拿著把不知名的劍,居高臨下看著他。
這道注視極為短暫,仿佛他是隻不值得給予眼神的蟲,很快,那道白色的影子便倏地轉身。
裴渡想去謝鏡辭身邊。
沒想到甫一扭頭,就見她已經來到自己身邊。
少年微微頷首,顯出臣服般順從的姿態:“謝小姐。”
“二少爺這把劍,真是有夠漂亮。”
謝鏡辭語氣淡淡,絲毫不去掩飾眼底的嘲弄:“這偷來的東西,用著應該不怎麽順手吧?”
一想到幻境外還有無數人圍觀,裴鈺氣到周身戰栗,奈何傷口疼得厲害,讓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神兵利器固然是好,但劍畢竟是死物,用得如何,還得看執劍的人――廢物哪能發揮寶劍哪怕一成的價值啊,你說呢?”
她說罷移開視線,不再去看他最後一眼,目光一轉,落在不遠處滿是血泊的空地上。
無論對象是妖是魔,裴鈺的屠殺一向毫不留情。
鮮血幾乎凝成了蜿蜒而下的小河,在夜色中顯得尤為詭譎幽異。在血泊中央,平躺著一隻正在瑟瑟發抖的兔子,腿上血肉模糊,想必是受了劍傷。
林風微動,身著紅衣的女修輕邁腳步,緩緩上前。
她身姿纖細婀娜,柳葉般細長的眼中幽光閃爍,攜了刀鋒般的冷意,途經夜幕之時,猶如一團不期而至的火。
旋即謝鏡辭俯身,將它極盡輕柔地攬入懷中,拭去眼角濕濡。
[當前數值:五千零四…五千一百…五千五百…]
東南西北各個方位,接連襲來源源不絕的妖風。
越來越多的妖物聞風而來,散發著幽光的妖瞳好似一簇簇驟然亮起的火,將整片山林點亮。
裴鈺屠殺無數,早就成為了這片土地裡令所有妖物聞風喪膽的煞神,如今卻被裴渡斬於劍下。
他無疑是整個幻境之中,妖魔們最為忌憚恐懼的天敵。
而當這份恐懼,徹底轉移到他們一行人身上――
“惡人已除,諸位不必再怕。”
明豔貌美的少女輕聲笑笑,手中撫摸著白兔頭頂,悠適且柔和。
她動作溫順,語氣亦是淡淡,卻於無形中莫名生出高不可攀的凜意,末了眸光一旋:“還請諸位好好記住今日之事,既已歸順,便不要生出二心。”
[當前數值:五千八百…六千六百零一…八千四百五十二…]
謝鏡辭略一揚眉:“對他所做的事,我能對在場任何一位十倍百倍做出來――明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