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前輩不愧是出了名的冷情,即便事已至此,楚箏仍未顯出絲毫慌亂的神色,語調不變:“心魔得逞,本應即刻離開,但由於劍陣結成,恐怕仍然留在附身之人體內。”
孟小汀雙眼一亮:“那我們可以先行找出心魔,這樣一來,不僅能知曉前輩心魔的內容,也能避免它繼續為非作歹!”
謝鏡辭點頭,若有所思:“心魔附體,會損人神智、對它言聽計從麽?”
“不會。”
楚箏搖頭:“那只是心魔的一縷殘魂,還不至於亂人心智,尤其是殿內這些金丹元嬰的修士。它所用的法子,應是寄居於那人識海,出言蠱惑,不斷誘導。”
大家都知道護心鏡的用處,一旦破損,秘境必然大亂,若是尋常修士,絕不會做出這般損人不利己的醜事。
之所以冒著風險把邪氣帶進來……
謝鏡辭眸光微沉。
知曉邪魔之氣,又恰好位於正殿裡,裴鈺為了栽贓嫁禍,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不過這也是個極好的機會。
他自認為有心魔相助,卻不會想到,雲水散仙的神識跟在她與裴渡身旁,一旦能將此事揭穿,莫說裴鈺聲名盡毀,他手裡那把湛淵劍,也能輕而易舉奪回來。
當初妖魔肆虐,她全都看在眼裡。
湛淵劍不服從他的掌控,連出鞘都做不到,裴鈺急得兩眼發直,礙於臉面,只能裝作不願摻和爭鬥的模樣,步步後退。
實在可笑。
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卻察覺腦海中重重一晃。
系統為她爭取了一柱香的空閑,如今時間已到,懲罰將至。
“……方才用了太多靈力,我有些累。”
她抿唇笑笑,看不出絲毫異常:“我先在房裡歇息片刻,不如二位去看看裴渡他們如何了。”
孟小汀不疑有它,聽她想單獨休息,不願打攪,連連點頭:“你受了傷,千萬不要胡亂動彈!”
謝鏡辭朝她揮揮手。
很快人影散去,小室的房門被輕輕關上。
疼痛如同漲潮的水,一點點往上漫。
謝鏡辭淺淺吸了口氣。
小室內空空如也,沒有任何家具,她方才坐在角落,身下放著張從儲物袋拿出來的毯子,這會兒把身體漸漸縮成一團,毛毯也隨之皺開。
謝鏡辭向來不願讓旁人為自己擔心。
因此即便疼得厲害,仿佛有無形的火漸漸湧向全身,連骨頭都在生生發痛,她也不過是緊緊蹙眉,把自己縮得越來越緊,咬住手臂不發出聲音。
疼到極致的時候,意識會不自覺地越來越模糊。
在一片混沌裡,謝鏡辭隱約聽見咚咚敲門聲,然後是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隨著那道聲音進來的,還有一陣清潤微風,與沁了涼意的樹香。
……裴渡為什麽會來?
謝鏡辭下意識覺得丟臉,把臉埋進膝蓋,聽他腳步聲越來越近,低聲道了句:“謝小姐?”
他應該是蹲下了身子,在逐漸朝她靠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裴渡再開口時,不但嗓音發顫,還隱約帶了幾分慌亂的澀然,近乎於哭腔:“……怎麽了?”
謝鏡辭沒有多余的力氣回答他,倘若在這種時候開口,恐怕還來不及說話,她便會不自覺發出痛呼。
真是太丟人了。
她不想被裴渡見到這副模樣。
在鑽心的劇痛裡,有雙手輕輕覆上她後背。
裴渡的動作笨拙卻小心,如同觸碰著易碎的瓷器,將謝鏡辭一點點攏入懷中。
原本熾熱如火海的筋脈裡,突然湧入清泉般的冰涼氣息。
裴渡體內早已不剩多少氣力,卻在為她緩緩注入靈力。
這個人……喜歡她。
她也對他情難自禁。
那些羞赧的情緒不知什麽時候一一散去,謝鏡辭回應著他的擁抱,伸手擁上少年人青竹般挺拔的脊背。
她的呼吸炙熱而紊亂,指尖緊緊壓在脊骨,幾近於貪婪地索取他周身的涼意,裴渡身體僵得厲害,沒有躲開。
多虧他注入的靈力,疼痛總算有所緩解。謝鏡辭抽出為數不多清明的意識,啞聲解釋:“亂戰的時候,有魔氣入體。”
被邪魔之氣侵入體內,雖然氣息能逐漸消散,但在那之前,會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劇痛。
她此時所經歷的,與這種情況極為相像。
謝鏡辭想,她真是被吃得有夠死。
即便難受至此,她在心裡想著的,居然是當初裴渡在鬼塚,被白婉強行注入魔氣的時候,所受的痛苦只會比她更多。
他那時得有多疼啊。
身體的顫抖逐漸趨於和緩。
當謝鏡辭抬起頭,已然是面色慘白。
她隻仰起腦袋,身體仍然跌在裴渡懷中,視線上揚之際,撞進一雙通紅的眸。
無論身受重傷,或是被惡意刁難羞辱,哪怕在當日的鬼塚,裴渡都沒掉過眼淚。
此時此刻,年輕的劍修卻垂了長睫,紅潮自眼底悄然暈開,蔓延到上挑的眼尾,引出層層水光。
“……謝小姐。”
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試圖眨眼移開目光,卻不成想眼睫一動,如同輕盈小扇,搖落一滴透明的水珠。
他狼狽至極,想要抬手將水汽拭去,卻又覺得那樣過於難堪。
在謝小姐面前掉眼淚,僅僅是這一件事,就能讓他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