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此時的狀態,能保持意識就已是不可思議。
“只要你不再傷她,”裴渡又咳出一口血,毫不在意地抬手抹去,嗓音啞得駭人,“等蝶雙飛解藥出來,我便將這具身體拱手相讓。”
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想象,在一旁照料的孟小汀一個字也聽不懂,茫然眨眨眼睛。
謝鏡辭咬牙,硬生生挺過一波劇痛,竭力出聲:“裴渡!”
已經有幾縷魔氣掙脫束縛,飄飄然浮在半空。
相隔許久,裴渡終於再度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喑啞難辨:“你說給我就給我?倘若這只是權宜之計,後來你中途反悔,我豈不是虧大了?”
魔氣不傻,不可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辭。
更何況謝鏡辭知道關於它的所有秘密,它要想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以“裴渡”的身份堂堂正正活下去,絕不會允許她活著。
先殺謝鏡辭,再奪舍附身於裴渡,這個計劃一石二鳥,於它最是有利。
濃鬱黑氣並未理會他的言語,似是為了耀武揚威,又在謝鏡辭識海中猛地一撞。
撕裂感迅速蔓延,她努力不發出聲音,在劇痛之下咬破嘴唇,嘗到鐵鏽一樣的腥氣。
裴渡周身殺氣暴漲,沉聲開口之際,喉音裡是帶了慍怒的冷:“這具身體如若四分五裂地死去,閣下的計劃便會泡湯吧?”
謝鏡辭兀地睜大眼睛。
不止她,氣勢凌人的魔氣亦是愣住。
若想奪舍,最重要的便是一具能與神識完美契合、完完整整的軀體。
它自異界而來,本身就與這個世界裡的所有人格格不入,唯一能奪舍的對象,唯有裴渡。
一旦裴渡的身體出現紕漏,黑氣注定淪為無主的遊魂。
謝小姐的眉頭舒展了一些。
裴渡看出黑氣生了猶豫,眸色漸暗,步步緊逼:“閣下若再作亂,我便以萬劍訣自戕;倘若能安分等到蠱毒解除,在下必將履諾。”
這句話若是出自別人口中,魔氣定是不信。
但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裴渡所言句句屬實。
它見過少年的全部記憶。他看上去循規蹈矩,其實骨子裡是個固執至死的瘋子,為了謝鏡辭,什麽事都能乾出來。
更何況裴渡一向不惜命。
“……口說無憑。”
魔氣遲疑,像是笑了笑,尾音陰冷至極:“不如你先自毀神識,隻勉強吊一口氣。這樣一來,我到時候能順利進入體內,你也沒有反悔的余地。如何?”
自毀神識,無異於自戕。
顧明昭與莫霄陽仍在同白婉相鬥,元嬰與化神的修為彼此碰撞、搖山振嶽,四下皆是山搖地動。
在震耳欲聾的嘈雜聲響中,少年薄唇輕啟:“沒問――”
裴渡沒把話說完。
兩個字堪堪出口,便有另一道聲線驟然響起,毫不留情地將他打斷:[沒問題個錘子!不過是個偷渡客,還真當自己有多了不起,猖狂至此,把天道當成了擺設嗎?]
他一愣,心口用力跳了跳。
[我說過,這道魔氣由我們來處理。]
系統的語氣裡隱有不悅,似是動了怒氣:[未經允許擅自進行位面穿梭,是天道絕對禁止的行徑。之所以還讓它留在這裡,是因為近日以來時空混亂,倘若強行打開通道,很可能引起更強烈的動蕩。按照我們原本的計劃,是等風波漸漸平息,再解決這團魔氣的事宜。]
它說著一頓,笑得冷然:[出事了算我的,這玩意兒今天必須滾回老家。]
滿林肅殺,那邊的魔氣還在兀自開口:“你同意了對吧?也別怪我過分,我只是想得到一具身體,人各有志嘛,總要為自己謀出路。”
它說得興奮,沒料到話音方落,居然聽見一道古怪又陌生的嗓音:[呵。]
像是不屑的冷嗤。
耳邊的聲音太多,很快將它吞沒。魔氣停了一瞬,並未多加在意,自顧自繼續說:“裴公子,自毀神識,你打算從哪裡開始?”
回應它的,是一聲更加清晰冷冽的[呵呵。]
這回它終於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了。
不留絲毫緩衝的空間,那道古怪嗓音繼續響起:[在這個世界玩得開心嗎?]
如果魔氣擁有軀體,此刻一定會感到脊背發涼。
耳邊的聲音並非來自在場任何一個人,而是從它身體裡溢出來,如影隨形。
更何況……它還說了“這個世界”。
謝鏡辭同樣聽見系統的聲音,有些驚訝地抬眸。片刻之後,又聽見它嘲弄般的冷笑:[玩夠就該滾回去了。]
識海裡的魔氣明顯顫了一下。
它猜出聲音主人的身份,那兩個字徘徊在心口,有如千斤重壓,讓它連說話都不自覺降低語氣:“你……天道?”
不遠處的白婉凝神聚力,五行咒法逐一爆開。莫霄陽拔劍去擋,劍尖斬斷片片寒芒。
裴渡用劍撐地,勉強支撐起身形:“前輩,可它如今被困於謝小姐識海中――”
系統仍是回以輕哼:“聽見它方才叫我什麽了嗎?”
它是屬於天道的意志。
既是天道,自然無需遵循條條框框的諸多法則。
因為它就是世界的法則本身,百無禁忌,所向披靡。
“等、等等!”
魔氣四處亂竄,倉惶不已:“不要送我回去!我不想跟著那家夥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