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至,謝鏡辭便揚刀。
手中雷符被揚上半空,一字排開,被她刀光一掃,如同得了號令,引出道道幽藍色天雷。雷光漫天,織成密密麻麻的巨網,一齊罩向憶靈所在之處,無處可逃。
它哪曾想到這種花樣,刹那間慌了陣腳,隻得把正與謝鏡辭纏鬥的黑影收回身邊,化作一面球形護盾,將自己包裹其中。
也正是趁著這個機會,謝鏡辭眼尾溢出一絲淺笑,順勢逼得更近。
她已經入侵了安全區。
被元嬰期小輩如此羞辱,憶靈惱怒至極,終於不再收斂實力。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洞穴外便是風雲突變。
謝鏡辭被巨大的靈壓重重一撞,自喉間吐出一口血。
憶靈並非邪物,因而不會出現烏雲蓋頂、日月無光的景象,然而此刻明日朗朗,置身於萬裡晴空之下,帶來的卻是遍體森寒。
林間樹木震顫,身側則是山搖地蕩。憶靈嘶吼不止,在枝葉紛飛裡,再度發起襲擊。
空氣沉沉下墜,謝鏡辭連呼吸都困難,只能勉強壓下沸騰的血液,讓自己逐漸適應這股強大得過分的靈壓。
然後揚刀。
長刀與長須相撞,兩者皆是快到看不清身影。
林中疾風激蕩,掃下落葉如蝶。樹葉落地的速度竟也比不上身法變幻,戰至正酣,隻余下刀意如浪如潮。
謝鏡辭默然凝神,被其中一道長須正中脊背,嘴角又溢出一抹血跡。
她已經很久沒有鬥得如此酣暢淋漓。沉眠許久的血液仿佛重新凝結,漸漸蘇醒,每一滴鮮血都在躁動不休,催促著快快出劍。
憶靈活了千百年不假,但千百年一直活在靈氣稀薄的琅琊,身邊沒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如今日這般的決鬥,或許是有生以來的頭一遭。
生活在象牙塔可不好。
謝鏡辭出刀更快,連帶幾張符紙凌空乍現。鬼哭的暗紅色刀光連綿而上,逐一點在符中,每一次觸碰,都點亮一道燦若星芒的瑩輝。
劍氣起,符意生。
咒法凝作七星之勢,徑直向憶靈襲去,謝鏡辭的長刀緊隨其後,在此刻極為貼近的距離下,怪物退無可退。
刀光遍天,雷霆萬鈞。
林中遊蕩的疾風驟然停滯,滿園蕭瑟,空留一道嗡然長嘯,下一須臾,便是刀風乍起,破開層層疊疊堅不可摧的靈牆――
謝鏡辭的刀,一舉刺入憶靈體內。
……得手了?她不敢松懈大意,正要加重手中力道,忽見眼前金光一現。
憶靈仍在負隅頑抗,再度生出一層由靈力構築的護甲,趁著與長刀膠著的間隙,漆黑身形倏然一動。
在它身體中央,被無數觸須包裹著緩緩送出的……是一團澄澈瑩亮、散發著淺淺金光的圓球。
謝鏡辭感到前所未有的熟悉與親近。
這是她被奪走的神識。
憶靈定是感應到她的靈力,察覺與這團神識極為契合,至於它在此時此刻,猝不及防將它拿出――
謝鏡辭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
漆黑觸須瞬間聚攏,竟對準圓球所在的方向,猛地一壓。
即便置身於體外,那也仍是屬於她的神識,如今被巨力猛然一擊,刺骨劇痛竟透過圓球,直勾勾傳入謝鏡辭識海之中。
在修士體內,識海最為脆弱,也最為珍貴。往往被旁人輕輕一觸,就會引出難以忍受的痛覺,更別說憶靈的動作毫無憐惜,用力一壓,便有千鈞力道好似山落,沉甸甸撞在她腦中。
謝鏡辭被疼得皺眉,一時卸了手中力道,也正是此刻,憶靈再度一動。
它被逼到絕境,力求速戰速決,因而這次出手,是下了置她於死地的決心。
靈力倏起,威壓層層爆開,殺氣擦身而過,只在一瞬之間。
然而也恰是在這一瞬間。
另一道劍光勢如龍嘯,帶著無可匹敵的巨力騰躍而起,清如蟾宮映月,利若風檣陣馬,竟生生將憶靈的氣息逼退數尺,掠過謝鏡辭耳邊,化作一縷柔和清風。
她的心口咚地一跳,在落了滿地的白光裡,嗅到愈來愈近的樹木清香。
裴渡的身體在抖。
少年人的體溫柔暖舒適,將她輕輕護在懷中時,小心翼翼得不敢用力,伴隨了輕顫的、極力隱忍的低喃:“……沒事了,謝小姐。”
第七十二章 (她似乎終於知道了答案。)
彼時射出那一支靈箭時, 謝鏡辭心裡最先想到的人,便是裴渡。
其實有人能及時趕到的幾率很小。
琅琊秘境雖說不大,她所在的地方卻是偏僻至極, 那一箭射出去, 若是粗心一些, 很可能不會發現。
就算能瞥見那一抹亮芒, 也不一定能即刻動身。射出靈箭的意義有很多,例如有事耽擱、路遇強敵, 或是找到了珍惜秘寶, 其中絕大多數都不是什麽生死攸關的大事,更何況琅琊靈氣稀薄,盡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怪物。
但不知怎麽,當射出那一箭時,謝鏡辭立馬便想到了裴渡。
即便不知道射箭的究竟是誰, 又到底遭遇了何種境況,以他的性子, 都必然會毫不猶豫地前去一探究竟。
雖然不善言語, 更不會誇誇其談,但他骨子裡刻著凜然的正氣。
憶靈被劍氣擊中,猛地後退閃開,再度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 身上的千百人面一並開始哭嚎,無一例外,皆是面目扭曲、神色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