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她面無表情,冷得像塊鐵,臨近離開,目光卻悄然一晃,不動聲色地望了望遠處那抹雪白的影子。
謝鏡辭隻想以手掩面。
身側的裴渡半晌沒有聲音,連呼吸都如同靜止,感覺不到任何氣息。
在謎一樣的尷尬裡,畫面又是一變,來到學宮年末大比。
大比采用一對一淘汰賽製,無論刀修劍修法修醫修,抽到了對手就打,贏了上,輸了便下。形形色色的修士鬥來鬥去,臨近最後,只剩下她和裴渡。
謝鏡辭練刀多年,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學宮遙遙領先的第一。裴渡雖然天賦過人、日日都在苦修,但由於學劍不過幾年,不出意外落了下風。
好在這一戰打得酣暢淋漓。
他的悟性與劍意皆是絕佳,面對謝鏡辭勢不可擋的威壓,非但沒有露怯,反而攻勢更穩。刀光劍影彼此交錯,疾風如刃,竟生生斬斷了比武台邊緣的一根石柱。
最終裴渡力竭落敗,大比宣告落幕。
謝鏡辭的親友團一個接著一個,端茶送水噓寒問暖,她應付得暈頭轉向,目光不經意往外一瞟,徑直撞入一雙漂亮的鳳眸。
少年劍修手裡緊緊握著長劍,孑然一身站在角落。
她身邊是溫暖和煦的陽光,以及吵吵嚷嚷、經常會被嫌煩的一大家子親友,他卻置身於石柱投下的濃鬱陰影,孤零零的,面目有些模糊。
裴渡居然在看她。
他沒料到謝鏡辭竟會回望,耳朵兀地通紅,目光忽閃一下,狼狽地彎了彎嘴角。
這個笑容極為生澀,帶了倉惶無措的赧然。雖然立在陰影之下,但當狹長的鳳眼輕輕一彎,笑意攜了微光,仿佛能從眼睛裡溢出來。
不怪當初的謝鏡辭沒出息,臉頰頃刻之間就變得滾燙。
這抹笑溫柔得像水,即便是此時此刻的她,心口也還是不由自主地咚咚一跳,像被什麽東西戳中一樣。
回憶裡的小姑娘板著臉,別扭地移開視線。
謝鏡辭絕望地想,她完蛋了。
當天夜裡,稚氣尚存的女孩趴在書桌上奮筆疾書。
謝鏡辭心生好奇,上前一看,才發覺那是一本日記。
日記已經寫了很久,往前看去,居然大多都在寫裴渡。
裴渡心知不能閱覽女子書冊,很識趣地站在一側,並未上前。
還好他沒上前。
謝鏡辭看著白紙黑字,眼前發黑,腦子裡嗡嗡不止。
[今天居然見到了曾有過一面之緣的人。
他看上去變了很多,差點沒認出來。本來想打個招呼,但他一句話都沒對我說……應該是不記得我了吧?畢竟只見過一次面。
原來他就是近日傳得風風火火的裴家養子,能在短短幾年間讓修為精進至此,也不知道裴風南那個老古董用了什麽法子。
有機會的話,說不定能和他比上一比。]
謝鏡辭一邊看一邊暗暗腹誹,只不過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居然能讓你費這麽多篇幅去寫嗎?
明明另外幾天,都是用狗刨一樣的字體在寫[今天和孟小汀吃了烤鴨],或是[與周師兄比試,險勝]。
她心裡咕嚕嚕吐泡泡,繼續往下看。
[在竹林見到裴渡練劍,他應該快要築基。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分明還只是個沒什麽修為的凡人,這種進階速度真是不可思議。
他雖修為不高,劍法倒是用得漂亮,早就聽聞他在劍道頗有天賦,果真不假。
不過師姐說,他一直獨來獨往,孤零零的,身邊沒什麽朋友。
我要不要試著――]
最後那句話被無情抹掉,只剩下幾個墨團,可以想象出筆跡主人當時的內心糾結,
緊接著來到今日學宮大比的內容。
謝鏡辭低頭一望,耳朵轟轟發熱。
女孩字跡潦草,最初還在嘗試一板一眼地寫:
[學宮大比戰勝裴渡,奪得魁首。
他朝我笑了一下。]
第二句話句話被一條線橫穿而過,想必是小姑娘想將它劃去,卻又中途停了動作,筆尖堪堪頓在半空。
謝鏡辭看見她的耳朵有些紅。
狼毫筆再度往下,落筆不再成字,而是畫了朵醜醜的簡陋小花。
不消多時,小姑娘就在整張紙上畫了滿滿一頁的小花和波浪線,不時用力抿唇,擋下嘴邊揚起的笑。
最後的幾個小字藏在波浪線裡,因為太過微小,必須細細去看才能認清:[有點可愛可愛可愛可愛。他還有酒窩!可愛可愛可愛。]
沒救了。
那些波浪線有多洶湧,她寫下這些字的時候,笑容就有多麽浪蕩。
謝鏡辭脊背發麻,隻想就此融進空氣,四大皆空。
裴渡雖然看不見日記的內容,但能清清楚楚瞥見她嘴角的弧度。他何其聰明,定是猜出了讓女孩發笑的緣由,長睫一顫。
緊接著畫面又是一轉,來到某日的學宮。
學宮有靈力相護,向來天高氣爽、祥雲罩頂,日光緩緩落在長廊,映出少年修士們來去匆匆的影子。
孟小汀走得悠閑,四下張望間,戳了戳謝鏡辭手臂:“奇怪,那裡怎麽圍了那麽多人?那間好像是……劍修的課室?”
謝鏡辭兀地抬頭。
人群熙攘,穿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她得以見到室內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