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孟小汀似懂非懂,只能茫然點頭,又聽她繼續道:“村子裡的幾個叔叔嬸嬸也想同我們一起玩,你千萬記住,不要發出任何聲音,更不能被他們抓到,知道嗎?”
當然好啊!
她最喜歡做遊戲,經常和村子裡的其他小孩比賽,沒有誰能贏過她。
“娘親會和你站在一邊,先替你引開他們。”
那女人告訴她:“等你聽見我的笑聲,就悄悄打開櫃門,從窗戶跑出去――那些大人追得很快,你必須一直往雲京的方向跑,越快越好,等到了途中,就把玉佩外的紙條打開。”
孟小汀一本正經地點頭,在最後一刻,娘親彎了眉目,朝她露出一個時常被掛在臉上的微笑。
她說:“小汀,不要回頭。”
在那時候,孟小汀並不能理解那抹微笑的含義。
然後陸續有戴著白色面具的人進入屋子,她視野有限,聽得也不夠清晰,只能聽見類似於“你還有個孩子”“跑了”的模糊字句。
娘親把他們引去了廚房,在廚房裡,看不見臥房中的景象。
孟小汀聽見一聲清朗的笑。
她手腳靈活,玩躲藏類遊戲最是擅長。
娘親的笑聲肆意而響亮,遮掩了她發出的所有窸窣輕響,當翻身越過窗外,孟小汀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風,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她一直跑,沒有回頭,直到身後忽然竄起一束火光,把整個黑夜照亮。
孟小汀回頭的時候,見到被火舌吞噬殆盡的,屬於她與娘親的房屋。
江清意的笑聲卻愈發響亮,打從心底裡發出來,像是嘲笑,也似欣慰。
在女人尖銳的笑與連綿火光裡,沒有任何人能注意到,在烈焰背後,有個不斷奔逃的瘦弱小姑娘。
江清意是個沒什麽出息的女人,在她乏味的一生裡,似乎找不出任何值得留念的時刻。
先是在孤雲山的囚禁裡瑟瑟發抖生活了十多年,不敢聲張也不敢忤逆;
後來僥幸從牢籠裡逃脫,遇見此生鍾情的第一個男人,又因身份懸殊暗生羞愧,不聲不響離開雲京。
就連在那個破落偏僻的村莊裡,她也因為生性膽怯,隔絕了與大多數人的交流,蝸居在小小一處房屋。
當孟小汀打開那張裹著玉佩的紙條,見到稱不上工整漂亮的白紙黑字。
等看清紙上內容,她終於沒能忍住,倏然落下淚來。
那字跡生澀,由於是匆忙之中寫就,墨團糊滿了大半張紙:[帶著玉佩,去雲京孟家,尋孟良澤。]
正下方還有一行下筆極重的小字。
娘親一筆一劃對她說:[快跑啊,不要回頭。]
江清意懦弱了一輩子,最後卻在衝天火光裡縱聲大笑,用笨拙的字跡告訴她,不要回頭。
哪怕是關上櫃門的最後一刻,她都在竭盡所能地微笑。
――“娘親,你為什麽一直都只是笑?好像從來不會哭。”
那天孟小汀分明是迎著笑聲,卻咬牙淚流滿面,在簌簌火光裡,女孩的哭泣被靜悄悄埋在夜色裡頭,仿佛從沒存在過。
天生大膽無畏的人向來只有少數,世上多的是沒出息的膽小鬼,但人生這麽長,在漫漫無邊際的長河裡,總會遇到某一個人。
讓膽小鬼變得勇敢的某一個人。
一旦遇見那個人,了無生趣的每一段平凡人生,都能顯得無比熠熠生輝。
下墜的感覺不甚真實,四面八方皆是朝中央聚攏的風,孟小汀呼吸不能,下意識指尖輕動,捏緊袖口。
她不會選擇離開。
她才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無論從小到大。
有人對著她數年如一日地笑,也有人……在等著她一起回到雲京。
風聲如巨浪滔天,震得耳膜生生發痛。
狂風無止境地嘶吼咆哮,在澎湃巨響之中,忽然闖入一聲清澈嗡鳴。
那道聲音突兀至極,逐漸向她靠近,籠罩在鼻尖的,是股與血腥氣格格不入的花香。
耳邊傳來震耳欲聾的狂響,屬於莫霄陽的劍一擊破開山頂神像。
雕塑自上而下轟然崩塌,引出齏粉陣陣,無數信徒尖叫嘶嚎。
伴隨刀光一現,有道身影攬她入懷。
“好險好險――你是不是嚇壞了?”
謝鏡辭的嗓音被狂風拍散,往四周蕩開:“我接得很準吧?”
孟小汀哈哈大笑,肆無忌憚。
還有人在等著她。
當她竭盡全力奔向那個人的時候,她知道,對方也一定會毫不猶豫朝她趕來。
正是因為這樣,她心底才會充斥著那麽多那麽多不可估量的勇氣。
“超級――超級準!”
她順勢抱緊跟前姑娘的脖頸,雖是在笑,眼淚卻不知為何落下來:“最最喜歡你了!”
謝鏡辭發出心滿意足的得意輕哼,揉一把孟小汀冰涼的臉,撫去滾燙淚痕。
“不要命了,不要命了!”
有人顫抖著大叫:“那可是我們世代供奉的神明雕像!神罰……你們將大人惹怒,神會殺了你們所有人!”
莫霄陽沒理會他,嗓音噙了笑,大大咧咧地劃破長空:“喂,裴渡――!”
回應他的,是另一道更為冷冽霸道的劍氣。
遠山之上,另一座高高聳立的神像轟然破碎,石破天驚,隻留下四散的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