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辭有靈力護體,並不覺得太冷,抬頭望去,只見一道靈力屏障橫亙於半空,好似鋪開的巨大傘蓋,為眾人擋去雨簾。
問劍台向來是決鬥與審判之地,寬闊的平台看似不染塵埃,其實不知沾過多少人的鮮血。
她沉默環視四周,忽然想起,當初裴渡受到家法,應該也是在這個地方執行。
那應該是又冷又疼的。
謝鏡辭心下發悶,輕輕用指尖勾住他的手指,引得裴渡身形微頓。
他居然沒有掙脫。
她原本還以為,按照裴渡的性格,定會覺得在大庭廣眾下做這種事不合禮數,一邊拘拘束束地後退,一邊小聲說什麽“謝小姐,這裡人多”。
謝鏡辭頗有些詫異,迅速抬頭,入眼是少年人線條流暢的下頜與側臉,還有耳根上嫣然的紅。
裴渡紅著臉,嘴角卻是輕勾。
這個人居然在偷偷笑。
似是察覺到這道不加掩飾的視線,他唇邊笑意未退,倉促轉過頭來,一垂眼,就見到身旁的謝小姐挑著眉,滿臉似笑非笑。
嘴角的弧度頓時僵住。
裴渡沉默須臾,像是破罐子破摔,用左手將她的整隻手一把握住――這回輪到謝鏡辭怔忪一愣了。
因有靈力擋去雨絲,縱然山間煙雨朦朧,問劍台上卻是清明一片。
也因此,置身於正中央的裴鈺格外醒目。
他像是一夜之間白了頭,但又並非仙俠劇裡如覆雪霜的銀白,而是烏黑長發裡夾雜著片片銀灰,讓人想起春寒料峭,地面上一簇簇尚未融化乾淨的雪。
模樣也仿佛老了十多歲,眼眶紅成了核桃,想來是哭了整夜。
莫霄陽撓撓腦袋,用了很小的聲音:“千樹萬樹梨花開啊。”
謝鏡辭對此深表同情,難過得差點笑出聲。
“我、我是冤枉的!”
裴鈺仍在聲嘶力竭地大喊:“那、那可是雲水散仙的心魔!她有何等實力,你們又不是不清楚!我一介小輩,怎能抵擋那心魔的蠱惑,剛一遇上它,便被陡然迷了心竅――這不能怪我!我當時什麽也不知道,不過是它操縱的棋子啊!”
這口鍋真是又大又圓,看來他推給裴渡不成,又找了雲水散仙的心魔來充當背鍋俠。
“我呸!我事後特意詢問過雲水散仙,心魔究竟會不會影響神智。”
一名圍觀的劍宗弟子怒道:“她說那只是一縷殘魄,你破壞護心鏡前,整個秘境都被她的靈力穩穩壓製,它根本做不了任何手腳!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麽!”
他身側的青衣少女亦是冷笑:“我與師兄早知道你會講出這種說辭,因此也特意用了留影石,怎麽,裴二公子莫非想要親眼看一看,雲水散仙是如何說出的那番話?”
裴鈺渾身發抖。
“說起來,我這裡也有一顆留影石,記錄了裴二公子在秘境中的醜態。”
不遠處的龍逍溫聲笑笑:“多虧有孟小汀姑娘珠玉在前,為我們提供了個好法子。”
他話音方落,立即有不少人朝孟小汀所在的方向投來視線。
她從小到大當慣了混水摸魚的隱形人,乍一置身於這麽多視線之下,隻覺得頭皮發麻,匆匆往謝鏡辭身邊一靠:“這人幹嘛要突然提起我!”
“昨夜我們商討良久,已有了決策。”
劍宗為首的長老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身著一襲紅衣,眉目之間盡是桀驁不馴的冷意,說著微揚下巴:“剔除仙骨、筋骨盡斷,囚於仙盟地牢之中,不得放出。”
仙盟地牢。
謝鏡辭眉間一動。
“仙盟地牢?那裡關押的全是修真界窮凶極惡之徒!”
白婉上前一步,顫了聲:“裴鈺雖做出……做出那種事,但也不至於罪大惡極,還望諸位道友留他一條――”
她話沒說完,就被身邊的裴風南按住右手。
“不至於罪大惡極?”
滿目正氣的男人眉頭緊蹙:“他因一己私欲,坑害那麽多同輩同胞,要是心魔沒被除去,整個秘境裡的人,全都會沒命!我們裴家不需要這種畜牲!”
裴鈺如遭雷擊,不敢置信地呆立當場。
謝鏡辭從心底發出冷笑。
不愧是裴風南,哪怕在這種時候,心裡想的念的,還是“他們裴家”的名聲。
或是說,他裴風南的名聲。
因此他絕不會允許家門之中出現敗類,能毫不猶豫把裴鈺掃地出門,如同丟掉沒用的垃圾。
裴鈺這回是當真再無靠山了。
“不是……不是我!”
他心知走投無路,眼淚洶湧而出,跪在地上用力磕頭:“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娘,救我!”
白婉面無血色,奈何面對著裴風南的威壓與無數人直勾勾的視線,她只能輕闔眼睫,不去看他。
她也不想變成這樣的。
他們母子之所以淪落到如今這般地步,全是因為,全是因為……
女人豔麗的眉眼蒙了水色,長睫之下,是逐漸增生的熾熱恨意。
全是因為裴渡。
為什麽他能絕處逢生,得到謝家青睞,而他們機關算盡,到頭來什麽都不能撈到。
她恨,也不甘心。
總有一天,她要把小鈺受到的苦難……千倍百倍地奉還。
“裴家並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