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靈力並不洶湧,張弛有度、舒緩柔和,將她識海慢慢包裹,哪怕僅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都能由衷感到心曠神怡。
謝鏡辭安靜感受上湧的氣息,眼底浮上一層陰翳。
歸元仙府靈力純粹,對治療識海損傷大有裨益,可就算她能在此地恢復原有的水平,神識裡缺失的那部分,也還是沒辦法拿回來。
――從長達整整一年的昏睡中蘇醒後,無論謝鏡辭,謝疏雲朝顏還是醫聖藺缺,都隻認為在她受創的神識裡,僅僅包含了曾經金丹巔峰的修為。
畢竟謝鏡辭行為毫無異常,對周遭事物的感知亦未發生變化,一切看上去都極為正常,只有她知道,自己似乎還弄丟了什麽東西。
等從歸元仙府離開,看來還得去當初遇險的秘境走上一遭。
“不知道孟小汀和莫霄陽順利離開幻境沒有。”
謝鏡辭從儲物袋裡拿出地圖:“我看看,這片森林應該是地圖裡的……”
地圖被打開的輕響窸窸窣窣,她話沒說完,在一片沉寂夜色裡,突然聽見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啊――!”
這聲音有點熟悉。
謝鏡辭收攏地圖,極快地抬頭看一眼裴渡,後者同樣目光稍凝,來不及開口,便見不遠處的樹叢猛地一動,闖出一個嚎叫不止的少年。
果真是他。
謝鏡辭在心裡嘖了一聲。
來人正是裴家三少爺裴明川,由於天賦低微,爹不疼娘不愛,成天跟在修為有成的裴鈺身後,美名其曰兄弟情深,說白了就是卑微舔狗,只可惜越是討好,就越被裴鈺看不起。
裴明川在裴家雖然不受寵,但好歹是個世家少爺,平日裡錦衣玉食地供著,看上去算是一表人才,然而此時此刻,他的模樣實在稱不上好――
出於極端驚恐,一雙眸子生滿通紅血絲,眼淚止不住地嘩嘩往下落,來不及擦拭,糊滿整張慘白的臉。
至於那團扭在一起的五官,謝鏡辭左思右想,只能找到一個比較合適的形容詞:抽象。
裴明川似乎被什麽東西擾了心智,周圍感受不到任何殺氣,他卻驚恐萬分,一邊跌跌撞撞地跑,腳下一滑摔在地上,一邊哭哭啼啼地喊:“你們別過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別過來!”
此人雖然知曉白婉與裴鈺欲要陷害裴渡,卻選擇了隱而不訴,試圖換取娘親的些許青睞。
甚至在裴渡墜落懸崖之時,當被白婉問起,是否曾在他身上察覺到若有若無的魔氣,裴明川沉默半晌,終是應了聲“嗯”。
於是滿座嘩然。
謝鏡辭早就看他不爽,見狀同情萬分,嘴角瘋狂上揚,再定睛看去,自裴明川身後,又瞥見兩道浮在半空的影子。
密林之中昏暗非常,那兩道影子通體散發著幽光,便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但見白影浮動,竟凝成鬼火一般躍動的光團,如影隨形跟在裴明川身後,不時發出咯咯笑音,尤為}人。
“此物名喚‘夢火’,已在外界銷聲匿跡多年。”
裴渡向她溫聲解釋:“傳聞乃是大邪之物,能製造幻覺蠱惑心神,依靠修士的恐懼為食。”
他說著一頓,眸色稍沉:“被此物纏身,待氣息被吞噬殆盡,便也是神識大亂、心智盡失的時候。”
“你是說,”謝鏡辭若有所思,“裴明川會變成瘋子?”
不愧為歸元仙府,實在夠邪。
傳聞雲水散仙生而冷情,不懂得世間情愛,但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卻又對人的情感極為熱衷,成天跟做實驗似的,變著花樣鑽研。
這夢火,應該就是其中之一。
“若要消退夢火,有兩個法子。”
裴渡垂眸:“其一,入境者勘破幻術,以一己之力掙脫;其二――”
他說著頓住,謝鏡辭察覺到周身湧動的劍氣。
兩人都沒多做言語,她卻在一瞬間明白了被裴渡隱去的話。
“其二是,依靠他人,擊退夢火對不對?”
她挑眉:“你想救他?”
*
裴明川快瘋了。
他沒有多麽偉大的宏願,來歸元仙府只是為了蹭一蹭靈氣,由於運氣不錯,進入秘境的試煉非常簡單,沒想到剛來到這裡,就遇上了變故。
先是娘親指著他罵廢物,緊接著便是裴風南的冷眼,裴鈺亦是面帶嘲諷地盯著他瞧,薄唇一動,念出一聲“沒用”。
這一切來得突然,他知曉全是幻象,奈何心口像被蒙了層霧,什麽都來不及細想,只知道哆哆嗦嗦地害怕發抖,直到裴風南拔出長劍,聲稱要肅清門戶,衝天的恐懼才轟地湧上心頭。
咒罵與嘲笑不絕於耳,他被裴風南的劍氣傷得劇痛難忍,倉皇逃竄之際,一個不留神摔在地上。
……完蛋了。
一切都完蛋了。
他並非未曾在秘境裡遇過險,卻從沒真正受傷,全因為――
裴明川的心臟砰砰直跳。
全因為裴渡護在身旁,屢屢救他性命。
他天賦不夠,性情亦是懦弱,雲京裡有不少世家子弟,不會因為裴家名聲便來有意討好,甚至於,其中絕大多數都看不起他。
有很長一段時間,“裴明川”這三個字都是雲京裡的笑柄,說他有辱門風,刻意巴結裴鈺,卻無數次慘遭嫌棄。
只有裴渡願意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