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就一窮光蛋,能是什麽好東――”
青年的聲音在此刻停下。
他瞪著眼,不敢置信地倒出一顆丹藥,聲音不自覺發抖:“這這這、這靈力……九轉金丹?”
九轉金丹究竟是多麽價值連城的藥,裴渡並不知曉。
他心知丹丸不可能被奪回,只能強撐著睜開眼,竭力出聲:“紙條,還給我。”
“難怪護得這麽緊,我們發財了!”
領頭的青年激動得滿臉通紅,聞言輕蔑笑笑,低頭睨他:“你想要?”
裴渡深吸一口氣,紅著眼點頭。
一瞬的沉寂。
回應他的,是紙張被撕碎的輕響。
一下又一下,如同刀片刮在耳膜。
當紙片紛紛下落,一縷火光閃過,將其燒作漆黑碎屑。
青年們得了寶貝,笑聲漸漸遠去。
男孩從地上撐起身子,指尖向前,隻觸碰到一縷薄灰。
他什麽也沒有了。
那張紙條被他小心翼翼保存,每當夜裡,他都會伸出手去,仔仔細細描摹上面的字跡,想象著有朝一日能再見到那人的影子。
原來謝小姐想對他說,別尋死了。
她還告訴過他,有朝一日,他能遇見某個人。
某個讓他覺得,“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的人。
可是他和謝小姐還隔著那麽那麽遠的距離,就什麽都沒了。
空蕩的城隍廟裡,沒有風的聲音。
陡然響起的啜泣被壓得很低,起初像是小獸的嗚咽,旋即越來越清晰。
父親過世的時候,裴渡沒有哭。
在魔氣之中決然赴死的時候,他也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此時夜色幽寂,男孩卻趴伏在地,無法抑製地啞聲落淚,血和透明的水滴一並淌落,將地面暈成觸目驚心的紅。
謝鏡辭沉默著上前。
她虛虛將他抱住,手指有如霧氣,在觸碰到男孩的瞬間穿過身體。
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這段回憶到此戛然而止,燭光退去,刺眼的太陽恍如隔世。
這個地方,謝鏡辭認識。
這是學宮。
“裴公子劍骨天成,又是難得一見的天水靈根,定會在學宮嶄露頭角。”
如今裴渡已然成了十多歲的少年,長身玉立、面如冠玉,舉手投足之間盡是溫潤儒雅,想來是被裴風南教導已久。
領他在學宮轉悠的師兄是個話嘮,從頭到尾說話沒停過。學宮裡樓閣高聳、祥雲照頂,仙鶴的影子掠過池塘,撩動陣陣清風。
在和煦驕陽裡,從遠處傳來女子的輕笑。
謝鏡辭一愣。
這是孟小汀的聲音。
裴渡本沒在意,漠然抬眸,周身氣息驟然凝固。
陽光懶洋洋落下來,池塘裡的魚遊來遊去,他甚至能聽見蕩開的水聲。
四周極靜,分明什麽都沒動,卻又仿佛亂作一團,空氣層層爆開,讓他屏住呼吸,被心跳震得頭腦發懵。
從長廊盡頭,迎面走來兩個年輕的姑娘。
其中一個杏眼含笑,另一個靜靜地聽,唇角亦是上揚,似是察覺到生人的氣息,倏然抬頭。
裴渡的耳朵不自覺滾燙發紅,想同她對視,匆匆一觸,又很快挪開目光。
她果然已經不記得他。
“謝師妹、孟師妹。”
師兄笑道:“你們今日沒有課業?”
“我們正趕著去呢!”
孟小汀嘿嘿笑,抬眸一瞧:“這位是――?”
“這是新入學宮的裴小公子。”
師兄道:“他天賦極佳,說不定今後謝師妹能碰上旗鼓相當的對手。”
孟小汀看她一眼,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她們急於上課,沒打算多做逗留,兩個小姑娘嘰嘰喳喳地穿過長廊,與裴渡擦肩而過,沒有任何言語,隻留下一縷清風。
“繼續走吧,我帶你去――咦,裴師弟,你的臉為何這麽紅?”
他倉促低頭:“……天熱。”
“好像眼睛也紅了,你是不是受不得冷風?”
師兄的聲音繼續道:“方才左邊那位是雲京謝家的小姐,在你們這個年紀,她修為最強。”
裴渡安靜地聽,嘴角揚起淺淺的笑:“那很厲害。”
“不過你也很強啊!等年末大比,肯定能驚豔所有人,說不定連她也會大吃一驚。”
少年抱著手裡的劍,頰邊是圓圓小小的酒窩。
“……嗯。”
在那之後,記憶就變得豐富且澄亮,每一段都格外清晰。
原來裴渡總會默不作聲尋找她的身影,佯裝漠然地擦肩而過,在兩人逐漸遠去的時候,眼底湧上笑意。
原來裴渡習慣了注視她的背影,在秘境試煉之際,總會待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一旦有變故發生,就裝作剛巧路過,拔劍把她護在身後。
就連當初學宮裡有個匿名告示板,供弟子們暢所欲言,有人寫了詆毀她的壞話,認認真真替她辯駁、吹出一堆天花亂墜彩虹屁的,也是他。
謝鏡辭生性直爽,在此之前,無法理解像這樣不為人知的付出與等候。
但此時此刻,她卻忽然明白了他的小心翼翼,言不由衷。
他們相隔太遠,他不願將她驚擾,只能咬著牙苦修,一步步前往能與謝鏡辭相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