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汲取了秘境裡的邪氣,正是風頭最盛的時候,裴渡修為遠不如它,能將其擊敗,必然付出了極為慘烈的代價。
除開這些血肉模糊的外傷,五髒六腑與經脈裡的情況,也一定不容樂觀。
“前輩替我簡單治療過,還能再撐一段時間。”
裴渡臉上還是有些紅,似是緊張,語氣裡顯出幾分拘謹的意味:“謝小姐,我從小就不怕疼,你不用擔心。”
他說得輕松,謝鏡辭聽在耳朵裡,不由心間一澀。
裴渡兒時常被醉酒的父親無故打罵,之後入了裴家,又被送往各處秘境與試煉之地,沒日沒夜地苦修,對於受傷,早就成了家常便飯。
他哪是不怕,只不過習慣了而已。
他話音落下的間隙,那頭的楚箏已經漠然起身。
“前輩。”
謝鏡辭好奇道:“您從心魔的記憶裡,可曾尋得什麽線索?”
“……算是。”
少年傀儡微微皺眉:“時間緊迫,還請二位先行隨我前往後山密室。心魔之事,我會在路上盡數告知。”
他說完就走,謝鏡辭與裴渡對視一眼,一並跟在楚箏身後,聽他緩聲道:“你們應該聽說過,我之所以被心魔所困,是為了求解‘情’。”
謝鏡辭點頭:“正是。”
“我體質特殊,自出生起,就不具備情根,無法感知常人的七情六欲。也許是天道為了補償,賜我純陽之體,有驅鬼辟邪、靈力天成的效用。”
純陽之體,乃是修真界中難得一見的上品體質。
想來雲水散仙身為一個無門無派的散修,之所以能步步飛升、速度遠超出眾多宗門親傳,除了天資聰穎、勤奮努力,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種出類拔萃的資質。
“方才那心魔也只不過是它本體的一縷殘魄,記憶和我一樣,並不完整。”
楚箏繼續道:“在它的印象裡,我出生於諸國亂戰時期的楚幽國,因相貌與一人極為相似,被養在皇宮裡,作為那個人的影子替身。”
謝鏡辭露出了然的神色。
凡人界曾有過一段戰事連年不斷的時候,諸國貴族人心不穩,流行豢養替身,在千鈞一發之際代替自己送命,迷惑敵人。
在這種境況下,打從一開始,替身就注定了必死的結局。
可楚箏卻活了下來。
“第二段記憶,是主子體弱,有老道看出我體質異於常人,便提了個法子,讓我每月月初刺腕取血,供主子喝下,延年益壽。”
越往後山深處走,樹木就越發茂盛蔥蘢。
身邊的魔氣幾乎凝成了實體,濃鬱得不像話,風聲裹挾著少年音響起,淡漠至極。
“第三段記憶,是楚幽國破,我本應代替主子赴死,在即將前往城門之際,卻有人突然出現。”
他說到這裡,少有地出現了遲疑的語氣,仿佛想不通前因後果,有些困惑:“那個人抓著我的手,朝城門所在的反方向一直跑……周圍全是火光和亂箭,我看不清他的臉。”
謝鏡辭心下一動:“那個人帶著你逃出了皇宮?他活下來了嗎?”
楚箏的聲音有些悶:“我不知道。他好像給了我一封信,我剛打開,後面就襲來一群追殺的刺客,顛簸之中,不知道它掉在了哪裡。”
能冒天下之大不韙,頂著無數追殺和箭雨,隻為將一個小姑娘送出皇城,此人與她的關系必然不一般。
至於那個人最後的下場……
謝鏡辭想起在楚箏的記憶裡,雲水散仙修為有成之後,仍會前往雲京城郊,在一座墓前進行祭拜,墳墓裡埋著的人,正是來自楚幽國。
但那名老者活了八十多歲。
如果救下她的人當時並未死去,反而得以頤養天年,雲水散仙的心魔不可能如此強烈。
心魔,在很大程度上來看,源自於修士們無法企及的執念。名聲、地位、情思,得不到的才最念念不忘,倘若一帆風順,必然不會滋生心魔。
謝鏡辭想不太通。
假若躺在墳墓裡的老者並非出手相助之人,雲水散仙又為何會對他心生惦念、特意祭拜?當年在楚幽國皇宮裡,又究竟發生了什麽?
線索又雜又少,毛線一樣亂作一團,謝鏡辭還沒理清頭緒,就聽楚箏淡聲道:“到了。”
她迅速抬頭。
後山人跡罕至,連魔物都消匿了行蹤,周圍的參天大樹枝葉繁茂,有如傘蓋密密麻麻,把月光吞噬得一絲不剩。
四下的雜草更是鋪天蓋地,張牙舞爪地狂亂生長,生生竄出半個人高,冷風一吹,湧動如浪。
“難怪這麽久過去,一直無人發覺機關。”
楚箏伸手撫去山壁上的爬山虎,枝葉一層接著一層,發出嘩啦輕響。
待得綠意退盡,便顯出一個略微凸起的石塊。
“此地之所以察覺不到異樣,全因我在洞穴之中設下了陣法。待得石門打開,魔氣大盛,二位還請凝神靜氣,莫要慌張。”
謝鏡辭低低應了聲“好”,看他手下用力,緩緩旋轉石塊。
靜寂夜色裡,兀地響起一道轟聲。
這道聲音沉重悠長,與之一並湧現的,還有勢不可擋、洶湧澎湃的魔氣。
山壁竟是一座石門,隨著少年傀儡的動作緩慢上移,被禁錮許久的黑潮爭先恐後往外鑽,如同一條條漆黑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