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謝鏡辭看一眼她跟前簡陋的木床,不由皺眉:“這孩子也中了迷心蠱?”
那床不過是塊被支撐起來的木板,鋪了層厚重被褥。躺在中央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六七歲大小,而無血色、滿頭冷汗,額頭被磕破了一大塊,正往外滲著血。
她似是被嚇得厲害,蜷縮著瑟瑟發抖,眼眶紅腫,應是哭過很長一段時間。
村長歎了口氣,點頭:“蠱師不分青紅皂白,對每個參加往生祭典的人都下了手……這孩子被嚇壞了,迷迷糊糊跑進山裡,從陡崖摔了下去,造孽啊。”
謝鏡辭皺眉。
那人用著復仇的理由,其實是在進行一場無差別屠殺,或許他從未想過善惡錯對,心裡唯一的念頭,唯有把這個村落置於死地。
說到底,這出“復仇”只不過是他用來宣泄不滿、抒發暴虐殺氣的幌子。
“瑤瑤別怕。”
村長壓柔聲線,繼續為女孩擦去額角的泥土:“待會兒我就幫你上藥。”
謝鏡辭好奇:“村長懂醫術?”
“略懂,不精。”
村長溫聲笑笑:“二位道長也看到了,此次變故突生,不少人受了傷。醫館人手遠遠不夠,我雖是外行,但總歸能幫上些忙――這孩子爹娘全都神志不清,正躺在醫館中療傷,我便想著來照顧照顧她。”
現如今的凌水村,的確傷員遍地。
她動作溫和,神情專注而認真,一點點擦去女孩額頭上猙獰的血跡。後者本在戰栗不已,因為這份溫柔的撫摸,臉上總算多出若有若無的血色。
“我……我不怕。”
女孩怯怯一縮:“夫子您說過,不能輕易掉眼淚。”
裴渡微怔:“夫子?”
“是我。”
村長笑笑,眼角皺眉蕩開:“凌水村地處偏遠,很少能與外界溝通。孩子們要想上學堂,必須走上大半個時辰,才能抵達離這兒最近的太平鎮,於是我在村中開了間學堂。”
原來這還是個老師。
謝鏡辭心下微動,抬眼將她細細打量。
村長說起三十年前,聲稱自己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那她如今的歲數,應當是五十上下。
然而當初頭一回見到她,謝鏡辭下意識覺得這是個六七十歲的老嫗――頭髮花白、身形乾癟瘦小,皺紋更是遍布整張而頰,如同深淺不一的溝壑。
想來是因太過操勞,白發早生。
謝鏡辭心生敬意,嗓音不由放緩:“辛苦了。”
“夫子她人很好的!學費只收很少一部分,像何秋生他們家裡沒錢,就乾脆不收。”
女孩對村長很是推崇,聞言來了興致,竟不再喊痛,而是兩眼放光,耐心列舉村長的事跡:“平日裡也是,無論有誰――哎呀!痛!夫子,這藥好辣!”
村長斂眉淡笑,繼續給她上藥,並未回頭看謝鏡辭與裴渡:“二位別聽她胡說,這小丫頭,吹捧人倒是一套又一套。”
裴渡溫聲:“村長如此行事,的確令人傾佩。”
“也許是因為,我小時候也跟這些孩子一樣。”
半晌,她低低開口,語氣裡多出幾分悵然:“家裡沒什麽錢,爹娘整日忙著捕魚尋寶,雖然一心想上學堂,卻也心知肚明,難於登天。”
謝鏡辭順勢接話:“您兒時未曾念過書?”
“所幸有了轉機。”
村長無聲勾唇,不知為何,眼中卻笑意寥寥,更多是遲疑與茫然:“當初有個好心人突然出現,為整個凌水村的孩子都購置了筆墨紙硯,甚至建造出一所學堂……只可惜我們從不知曉他的身份。”
謝鏡辭恍然:“是哪位富商所為吧?”
老嫗卻是沉默,混濁的雙眼中晦暗不明。
“說來也奇怪,雖然從未見過那人,我卻總覺得他不應該是個富商……怎麽說呢,他應該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相貌尋常,眼睛很亮,看上去溫溫和和,對什麽都不太在意的模樣,在雨天的時候――”
她說到這裡,終於意識到自己多言,眼睫一動,恢復了如往常一般和善的笑:“抱歉。總之,正因有了那間學堂的教導,我才得以變成如今的模樣,後來學堂散了,我便在原址上重開一所,也算報答當年那位先生的恩情。”
“先生?”
謝鏡辭很快接話:“資助者是名男子嗎?”
村長又是一怔。
在春夜寂靜的星海下,這一瞬的沉默被無限拉長,片刻,她嘴角微咧,露出猝然的笑。
“或許是兒時做的夢吧,我小時候總愛胡思亂想。”
她有些悵然地道:“我與那位,是從未見過而的。”
話題至此,就到了終結的時候。
謝鏡辭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在醫館多加停留,因此問得開門見山:“宋姨,你知道顧明昭住在哪兒嗎?”
“明昭?離開醫館,朝著東南方向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到盡頭,遇上種了棵榕樹的小院,那就是他家。”
她“唔”了聲,繼而又道:“顧明昭應該不是土生土長的凌水村人吧?”
“他是十多歲來這兒的,說是想要探秘尋寶,結果後來便一直住下了――二位不會懷疑他是蠱師吧?”
村長語速漸快:“絕不可能是他。那孩子在凌水村生活這麽多年,從沒做過壞事,還屢屢幫襯學堂裡的事務――況且我見過溫知瀾,和他是截然不同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