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朝顏與謝疏還是不在家中,聽說仍在四處奔波,試圖找到能治好女兒的藥。
府邸靜謐,她特意藏匿了氣息,用儲物袋裡的鑰匙打開房門。臥房裡布置有諸多陣法,好在都能認出她的氣息,不會輕易發起襲擊。
熏香如水,將整個空間渾然包裹,天邊的一輪明月灑下清輝縷縷。當她抬眼,望見少女安靜的睡顏。
面對面看著另外一個自己,這種感覺很是奇妙。
這個世界裡的謝鏡辭已經沉睡數年,比她更瘦一些,膚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像朵被精心呵護、卻隨時可能枯萎的花。
[你確定要把神識給她?]
系統的聲音有些飄忽:[這份神識本應是你的,不止記憶,還承載了很大一部分修為。如果它不回歸原位,你可能要花上幾十上百年的時間,才能讓識海愈合。]
謝鏡辭無聲一笑。
她看重修為,一心想要名震天下不假,卻也明白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在名震天下之前,首先得做到無愧於心。
圓團吞吐著金色光暈,被送到少女額前,輕輕一顫。
這份記憶,是謝鏡辭不斷追尋的終點。
而在這個世界裡,它將開啟另一段嶄新的故事,成為一份彌足珍貴的引子。
[不知道為什麽,我居然覺得有點開心。]
系統看著光團漸漸消失,融進少女蒼白的前額,說著加重語氣:[我已經很久沒覺得開心過了。]
“好啦。”
謝鏡辭心滿意足,終於長長出了口氣:“我們走吧。”
她說著一停,後知後覺想起什麽,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卷書冊,放在床頭。
這是被放在謝府門前的新一期《朝聞錄》,記錄有當日大大小小各種新聞,這回的頭版頭條,便是裴渡遭到正派圍剿,墜落深淵。
謝鏡辭在鬼塚地圖的角落做了個記號。
[只可惜時間緊迫,不能繼續留在這裡。]
它喟歎一聲,有些遺憾:[你真能保證她醒來以後,會在第一時間去鬼塚找裴渡?]
先不說此時的謝鏡辭虛弱至極,單論裴渡,他已淪為人盡誅之的墮魔,要想去鬼塚救他,所要背負的壓力難以想象。
更何況這個世界的謝鏡辭與他接觸不多,怎就知道見面以後,那個殺人如麻的魔頭不會對她出手?
謝鏡辭還是笑:“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醒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
那時她沒有關於暗戀裴渡的記憶,卻在聽聞他墜入魔淵的消息後,頭也不回去了鬼塚。
不管在哪個世界,無論記不記得,對於謝鏡辭而言,裴渡永遠與其他人不同。
她一定會去找他。
[那就走吧。]
系統在她識海伸了個懶腰,無比愜意地翻滾一通:[這邊的事情解決了,別忘記你的那個裴渡――他受傷那樣嚴重,可得好好安慰一下。]
謝鏡辭揚唇:“嗯。”
*
今夜的鬼塚格外蕭索,夜半不見光亮,隱約可見天邊幾點寒星。
除了幾聲夜梟哀啼,四下沒有別的什麽音韻。連晚風也感到了倦意,有氣無力地拂掠而起,在石壁上擦出沙沙輕響,宛如困倦呢喃。
在怪石嶙峋的角落裡,呼吸聲已在漸漸消減,微不可聞。
撕裂感深深滲進骨頭,每次呼吸都會帶來鑽心的疼痛。
識海幾乎被劇痛全盤佔據,裴渡用力吸了口氣,隨著胸腔顫動,心口像被長劍猛然刺穿。
這種痛楚昭示著他命不久矣的事實,卻也能讓他覺得,自己仍然活著。
仔細想想,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明明最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在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
他終於能接下謝小姐的劍,並與她定下婚約,有時夜深人靜,會面頰滾燙地悄悄去想,謝小姐叫出“夫君”時的模樣。
這些年來,他頂著無數追殺翻遍山林遍野,隻為尋得能將她治好的藥材,明明只差最後一味藥……就能救醒她。
念及此處,自裴渡眼底湧上再明顯不過的自嘲。
就算謝小姐能夠醒來,也注定與他再無關聯。
一個萬人厭棄的邪魔、一個即將死去的廢人,何等何能膽敢去奢望於她。
在他聲名狼藉的境況下,就連“裴渡未婚妻”這個名頭,都成了種羞於啟齒的稱謂。
即便如此,裴渡還是無比強烈地期盼著她能睜開雙眼。
他希望謝小姐能開開心心地活著,至於陪在她身邊、讓她感到開心的人是不是他,並不多麽重要。
混沌的意識朦朦朧朧,他忽然覺得很困。
這是身體無法繼續支撐的預兆,靠坐著石壁的少年長睫半闔,感受到脊背上的一片冰涼。
死亡並不如想象中那樣可怕。
靈力緩緩流逝、一去不回,在遍布全身的劇痛裡,裴渡察覺到一股突如其來的氣息。
……是想來確認他死沒死透的正道修士嗎?
來此地搜尋他屍體的人不在少數,好在裴渡身處偏僻角落的視覺死角,很難被輕易看到。
他冷然抬眸,眼角眉梢盡是冰涼寒霜,下一瞬,便是殺氣全無,顯出少許茫然的神色。
似乎是不久前離去的謝小姐回來了。
裴渡的第一個念頭,是她可能在這兒落了東西,中途折返來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