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她不能讓更多無辜之人死在他手下。
邪氣浩瀚,隱約有淡淡的月色飄然落下,照亮廟宇中殘破的神像。
顧明昭顫抖著起身,任由劇痛一點點撕裂神經。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神廟,是用來寄托信徒們祈願的地方。
若有人虔誠參拜,心願會凝聚在神像之中,等他凝神去聽,能知曉所有人的願望。
顧明昭已經很久未曾聆聽過了――神像中從來都空空如也,他不給自己希望,也就不會失望。
然而此時此刻,當他閉上雙眼,所剩無幾的靈力拂過神像手心,竟有道稚嫩的女孩聲線破開重重迷霧,輕輕來到耳邊。
“上仙上仙,你就是那個不知道名字的先生嗎?”她說:“大家都說村子裡從沒出現過那樣一個人,但我總覺得,身邊像是缺了很重要的什麽東西。我家裡沒錢,原本是沒辦法上學的……是你辦了學堂,讓我們有念書的機會,對不對?”
聲音倏然一頓,再響起時,已是更大一些的少女聲線。
“先生,你今日過得怎樣?”
她心情似乎不錯,說著笑了笑:“我已經攢夠錢,能開辦學堂啦。對著雕像說話好奇怪呀,但是……說不定你能聽到,對吧?忘記你的模樣,對不起。”
然後是越來越多的聲音。
有個男人說:“老兄,雖然沒聽過你的名號,但總覺得你看上去賊靠譜。明天去李家求親,千萬要保佑我啊!”
有個女人說:“看你雕像總覺得親切,真奇怪,你也不是我喜歡的那一款啊。算了,神廟幫你打掃乾淨了,不用謝。”
還有最初那女孩更為蒼老之後的低喃:“學堂辦得很好,先生,我算不算是延續了你的意願?我體弱多病,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不過沒關系,已經有好幾個年輕人答應留在學堂幫工,無論如何,總會繼續下去的。”
她說著一頓,加重語氣,像是對她自己說:“就算我重病死去,不被其他人記得……那份意願,也一定能繼續下去。”
或許謝小姐說得沒錯。
哪怕記憶消失不見,也還是會有這樣那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悄悄藏在心頭。
所以他才得以繼續存在,無論作為顧明昭,還是本應逝去的水風。
凌水村裡,都是他想要守護之人。
他們或許蠻橫粗魯,或許幼稚別扭,又或許冷漠孤僻,但當初溫母作亂、為禍一方,是他們從他手裡拿過了刀。
那女人身為邪修,最擅詛咒之事,臨死之前哀聲哭嚎:“今日誰若殘殺我兒與我,我咒他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身為鎮守一方的仙人,最為致命的一刀,本應由他出手。
然而仙靈沾染不得邪氣,殺人更是大忌,一名漁夫從他手中奪過刀,渾身顫抖著開口:“大人,我們來。”
於是那女人身中數刀,每位在場的村民都動了手。
其實她早就死去,小刀卻還是一個接著一個傳遞。他們力量微薄,沒什麽能耐,試圖用這個辦法共同分擔詛咒,也在用自己的行動,笨拙地保護他。
那是他們之間的羈絆。
白寒不敵對手,被擊出數步,跌倒在地。
溫知瀾同樣被她重創,吐出一口血,頗為不耐地皺起眉頭:“打打鬧鬧該結束了,讓你們死在一起,我算是仁至義盡。”
他動了真格,邪氣驟然匯集,疾風好似野獸奔逃,如刃如刀。威震八方的力量,被對準身前破敗的水風神廟,以及癱倒在地的兩個人影。
須臾,殺機四起。
一切異變都發生在轉眼之間。
在邪氣奔湧的呼嘯聲裡,白寒見到一抹擋在身前的影子。
年輕人笑得燦爛溫和,烏黑瑩亮的眼瞳熠熠生輝,比天上的星星更加耀眼奪目,輕輕一晃,落在她眼前。
“還記得五年前,我在這兒對你說過的話嗎?”
顧明昭看著她,影子被月光拉長,聲音澄澈如泉:“與其崇拜那些虛無縹緲的神明,不如試著相信一把眼前的人……我會保護你,你願意相信我嗎?”
淚水不受控制,自眼眶狂湧而出。
白寒從不知曉他的真實身份,水風上仙於她而言,不過是佇立於海邊的破落神像。
對她微笑著伸出手的人,小心翼翼種下那株牡丹花的人,叫做顧明昭。
她一直都信仰著他,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當他對著別人微笑,哪怕那個笑容不是給她,白寒也能打從心底感到快樂,仿佛普照萬物的陽光落進昏暗幽谷,雖是無心,卻能照亮無邊黑暗。
顧明昭咧嘴一笑。
邪氣滔天,只剩下咫尺之距――
不過短短一刹,倏有光華躍起。
最初只是極為微小的一點亮芒,旋即戰栗著爆開,裹挾星火燎原之勢,於刹那之間籠罩四野。
海浪。烏雲。一束亮芒破開天際,暗夜混沌,暗潮洶洶。
奪目的白光宛如遊龍、遮天蔽月,邪氣本是一往無前,此時卻好似群山崩頹,一陣短暫的僵持後,被猛地震開――
轟!
水風上仙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象征,那麽多人渴求著他的眷顧,卻只有一個人,自始至終堅信著最為本真的他。
白寒相信顧明昭。
水風上仙普渡眾生,而顧明昭,是屬於她一人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