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遊得很慢,一看就知道脾氣溫吞。
大青蛇的背上趴了不少毛茸茸的小獸,一隻隻睡得四仰八叉。定睛細看,發現毛堆裡竟還有人類幼崽――都欺負人家大蛇脾氣好,把崽子扔給它帶。
工具蛇,保姆蛇。
視線一轉,只見山門下趴著一隻板鴨形狀的白色絨毛怪,正在曬著太陽打著呼嚕,等待山下回來的弟子們帶食物投喂。
“板鴨崽!”
“嗷嗚嗚嗚?竹葉青嗷――”
片刻之後。
肥鴨炸起頸間的毛毛,氣勢洶洶地告訴寧青青:“俺只是看在,崽崽們,還有這些識相的人類們的面子上,不跟謝老狗計較!只是暫時放過他而已――”
要不是它目光閃爍,扭著四肢縮到她身後、一眼都不敢看謝無妄的話,寧青青還真信了它的邪。
*
這一日愉快極了。
青城山的風特別清新,滿目皆是蒼翠的綠,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滿是笑容,聊不完的過往,訴不盡的別情。
舊日情懷縈繞於胸。
寧青青擼著肥鴨的毛毛,嘗著家鄉菜,一雙眼睛彎成月牙,看謝無妄與青城山眾人打成一片,相互灌酒。
姓謝的酒量驚人,把眾人殺得臉頰酡紅,腳步晃悠。
“寧掌門,還有人敢上門找事麽?”酒過三巡,謝無妄悠然問道。
寧青青驀地睜大了眼睛――有人找青城山麻煩?她怎麽不知道?!
謝無妄沒告訴她有人明裡暗裡向青城山施壓,想讓寧天璽出面勸謝無妄續弦的事情。
寧天璽笑著擺手:“自從上回的天之驕女變成喪家之犬後,就再也沒有啦!”
謝無妄閑閑地抬酒敬他,唇角浮起淡笑:“那便好。”
“只是……”寧天璽撓了撓頭,“明明是他們看不起小青兒,說漏了嘴,你才查他們,一查查到邪魔之役他們果真龜縮在後,於是按律處置。本來啥毛病都沒有,可是總有人私底下議論道君你心狠手辣,旁人說青兒一句壞話就要被抄家滅門……這可真是……”
“呵。”謝無妄將身軀前傾,低而神秘地笑道,“不敢瞞寧掌門,其實我當真就是那般想的,也不冤枉。”
寧天璽哈哈大笑起來,並沒當真。
酒過七八巡,謝無妄抬手壓住了杯。
他一靜,眾人也便靜了下來,將半醺的視線投到他的身上。
“寧掌門,”謝無妄起身,正色道,“今日謝無妄到青城山,另有兩件要事,一為賠罪,二為求親。”
“哎呀呀道君言重啦……這可怎麽當得?”寧天璽瞪圓了一雙小眼睛。
“當初章天寶一事,是我言語不當,處理欠妥,以致引發了誤會。”謝無妄道,“這世間,唯有阿青能夠牽動我心,我心中眼中從未有過旁人,自然不會因為旁人而煩心。”
月下的謝無妄,更顯清朗俊美。
經歷了這麽多事情之後,誰也不會再懷疑謝無妄待寧青青的心意,青城山眾人其實早已不記得什麽煩心不煩心的齟齬。
寧青青倒是記得。
她怔怔望向他,她知道,他是要將她身上所有的傷口都治愈,哪怕比頭髮絲還細的、幾不可見的小傷。
鼻頭酸酸,眼眶發熱。
她想,是該給他名分了,省得成天與他無媒而合。他若向師父提起,那她便應下。
孰料,謝無妄賠罪之後卻沒再提求親的事,而是舉起酒壇子,殺得青城山眾人要麽飛上天,要麽鑽下桌。
寧青青也飲了許多青梅釀,整隻蘑菇輕飄飄的,身體似是要被月色托浮了起來。
滿心滿眼都是快樂。
月上中天,散了宴。
謝無妄牽著寧青青的手,帶她起身,順著石板山道往後山走。
大手乾燥熾熱,五指修長有力。
左右無人,心直口快的蘑菇忍不住問道:“謝無妄你是不是後悔啦?你不是要求親嗎,怎麽不求?你後悔了是不是?”
他不答,腳步邁得更大,她得兩步並一步才能追得上。
她抬眸瞥他,見他寬肩微動,似是在悶笑。
穿過兩片小樹林,來到他從前為她蓋的“生氣亭”。
他閑閑倚著亭柱坐下,長臂一環,將她攬到懷中。
垂頭,濃濃的酒氣向她襲來,是最強勢的進攻姿態。
他的眸色黑而沉,多年夫妻,她自然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
她下意識地抬手抵住他堅硬的胸膛。
“阿青。”他的嗓音染上了一層晦暗沙啞,語速略快,“不哄得你心甘情願,如何向嶽父求親?”
蘑菇的腦袋裡面裝著青梅釀,暈乎又愕然:“那也不能在這裡啊……”
“為何不能。”他逼近了些。
酒氣掩不住他自身的冷香,幽幽地,伴著熱息一縷一縷將她的神智拆得七零八落。
“阿青。”他啞聲道,“我想要你心無芥蒂,和從前一樣,放放心心把一生交給我。”
她怔怔看著他。
他的黑眸中,不是野望,而是認真。
她很快就繳械投降。
“那、那你得用結界把周圍封起來。”她的面頰燙得要燒起來。
謝無妄輕笑:“還用你說。”
呼吸交織。
他垂頭,額觸著她的額。
寧青青的眼前泛起了一片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