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眼睛,偏頭看他的側臉。
完美的、玉一般利落冷清的線條,騙走一顆心和傷害一顆心,都十分容易。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謝無妄帶著她落到建好小半邊的木台上,抓過幾根廢棄的斷木,簡單地做了個圍欄,把她圈在裡面。
寧青青:“……”這個家夥是不是會讀心?是不是?她剛想到巢穴,他就來了這麽一出。
“別偷懶。好好看著。”他淡淡瞥她一眼,似在譴責她總是分心看他。
“……哦。”
她晃了晃兩條纖細的小腿。
這裡是萬丈山崖之巔,流動的雲霧像清涼的絲絛,一縷一縷撫觸著她。
她攪出小小的雲漩渦,看著它們碰撞著彼此飄向遠處。
懷中少了她這個“累贅”,謝無妄的動作更加利落了,廣袖劃過道道弧線,木板整齊致密地向著遠方延伸,隨著一聲聲悶且穩的木頭碰撞,輪廓很快便出來了大半。
“喂,謝無妄。”寧青青拉長了調子,悠悠地喊,“你怎麽什麽都會啊——”
他沒回頭,因為正在專注做事,答得有些漫不經心:“從前,想殺我的人太多,凡事只能親力親為。”
寧青青怔了下。
她在回憶中扒拉了一會兒,發現謝無妄確實什麽都會,她就找不出一樣他不會的。
她做的那些菜,都是他興致好的時候手把手教會她的。他會殺人,會診脈,會采藥煉丹,會自己鑄劍,看著今日的情形……還會蓋房子。
她揚聲再問:“玉梨苑是你蓋的啊?”
“嗯。”
他的動作微微停頓了片刻。當初自己動手蓋這間院子,既是防著被人動了細微的手腳,也是因為她說起想要的院子時,眯著眼睛懶洋洋地搖頭晃腦的樣子著實可愛。
聽著她散慢的聲音,他腦海中漸漸便有了院子的輪廓,進而有了她的身影在走廊、庭院、屋間、木台上晃來晃去的樣子,他便知道了她想要的是什麽。
小小一個窩巢,實在不願叫旁人染指半分,旁人也蓋不出合她心意的院子。
此刻將大木台一點點複原,倒是有了幾分舊日重回的滋味。
眸光微動,唇角浮起一抹真實的笑意。
她拖得長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騙~子~”
他回頭去望,見她已扶著那圈簡陋的小圍欄站了起來,小臉凶巴巴地皺成一團。
“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圖紙!你這個大騙子!”
被戳穿的謝無妄一絲心虛也沒有。
他微挑著左邊眉梢,衝她輕輕一笑,笑得頗有些風華絕代。
然後繼續搭他的木台去了。
寧青青:“……”
這個家夥,心之黑,臉皮之厚,世間絕無僅有。
寧青青瞪著那個若無其事的背影,不禁怎舌佩服。
很快,他建好了整個木台底部。
他掠到她的面前,大手抓住她的細腰,像挪一尊小雕像一般,把她提起來,放置在了正屋頂上。
“擋道了。”
不等她瞪他,他已輕飄飄掠回了大木台,開始製作那些圍欄。
寧青青從前便發現,這麽一座價值連城的院子,卻沒有精致繁複的雕刻紋樣,偶有幾筆裝飾紋理都很隨性,像是興致起來時隨手刻上去的。
刀工古樸滄桑,以及……粗魯。
在看見謝無妄再次祭出龍曜的那一刻,寧青青明白了。
這麽一把凶劍、重劍、鈍劍,被他拎著刻木欄,活脫脫演繹了什麽叫做用牛刀殺雞。
她看著他的身影出現在木台各處。
這個謝無妄,一舉一動都有種旁人沒有的灑脫。像是隨時可以撒手登仙而去,又像是隨時可能跌落萬丈深淵。
凌厲狠絕,虛偽溫柔。
都是他。
寧青青托著腮,怔怔看他身影。
這些木欄很費功夫,直到天幕換上漫天繁星,他才堪堪把左側邊複原如初。
“你可以做一整夜嗎?身體能行嗎?”她猶猶豫豫問。
裝模作樣勸他休息,其實心下急著找“鑰匙”,恨不得讓他通宵趕工,於是問得不情不願。
她覺得自己這句話一點問題都沒有,卻不知為何,惹得他垂下頭去,低低地笑出了聲。
好半晌,他才悶笑著,一本正經地答:“輕而易舉。”
“那明天就可以曬到太陽了!”寧青青抬頭望了望東面,愉快地彎起了眼睛。
聽著下方極有韻律的切木頭聲音,她漸漸點起了腦袋。
身體往下一倒。
在驚醒之前,額頭及時地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她的腦袋歪在他的胸前,他小心地托住她柔軟的身體,讓她窩成一個舒服的姿勢。
他攬著她,繼續一根一根處理木圍欄。
堅固、光滑,不留一絲毛毛刺。因為她說過,她要趴躺在這庭院中的每一處。
他垂眸看了眼她的睡顏。
那時,他其實是想要好好呵護她的。
不願讓她被刺扎到一下,想讓她每日都甜蜜地笑著,在任意一處放肆打滾。
他第一次對她起了興致,想要親眼去青城山看看她,便是因為她的性子實在鮮活,從隱衛們傳來的那些刻板的、四平八穩的情報間,他生生讀出了一個狡黠靈動,純粹明媚的小女子。她的裝模作樣,她的垂頭喪氣,她那千奇百怪的整人點子,還有那打一天雞血然後持續消沉十天,給自己找借口不練劍的懶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