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隻拿得起放得下的蘑菇。
他的唇動了。
她抬起微微顫抖的視線,望向他的眼睛。
男人清冷深邃的黑眸中盛滿了認真。
“阿青,不著急。”他握著她的雙手,將她的身軀緊緊攬在了胸前,“我命長,總能等到你點頭。”
這樣的回答,與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她茫然地動了動嘴唇,心頭湧起激蕩的情愫,像是感動,又像是委屈。
撲簌一下,滾落兩串大淚珠。
他沒笑她,垂下頭來,仔細地將她的淚水與淚痕一一吻去。
她閉著眼睛,任他的溫度一點一點從面頰上烙到了心裡面。
她想,謝無妄一定不會知道,他成功閃避了多麽可怕的死亡回答。
她倚著他堅實的胸膛,視線悠悠望向前方。這麽一打岔,心中那片恐懼的陰雲倒是快要散光了。
“謝無妄,”她慢吞吞地拖長了聲音,“我承認我是有那麽一點為色所迷,但我並不想負責,也不想給你名分。”
謝無妄:“……”
他歎:“……阿青。”
憂鬱的板鴨崽雖然聽不懂人話,但它能夠感受到戀愛的酸味。
它十分嫌棄,又不敢明著嫌棄,只能趁著掠過一處處屍堆的時候,故意大聲打噴嚏,發出義憤填膺的聲音。
寧青青沒再說話,她默默估算著地面距離,遇到屍堆,便在自己的菌絲上面打一個結作記錄。
謝無妄也沒閑著,他取出傳音鏡,聆聽從四方匯總到天聖宮、由白雲子篩選之後上稟的情報。他時不時壓低了寒涼的聲線,簡單地回復幾個字。
寧青青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了幾耳朵。
小半日之後,板鴨崽繞過一整圈,降落在第一次發現妖獸屍堆的骨渣碗坑旁邊。
萬妖坑裡沒什麽樹木,風很亂,很大。半日功夫,坑裡面的碎骨渣又被刮走了一層,只剩一個碗底,更覺淒涼。
生物的死亡,對自己來說是天大的大事,但是於自然界而言,卻只是每日都在上演的尋常小事,輕易便能徹底抹除它們存在過的痕跡。
寧青青望著骨渣,輕輕歎了口氣。
她一邊取出打了結的菌絲網,一邊轉頭問謝無妄:“魔淵那邊有狀況?”
蘑菇沒辦法一心二用,專注製作地圖時,身旁的動靜總是左耳進、右耳出,隻模糊知道個大概。
“嗯。”他目光不動,聲音帶著冷意,“十三處封印不穩,魔物溢出,前線各自出了亂子,是以稍微麻煩一些。”
寧青青心頭一凜,凝神望向他。
謝無妄簡單地解釋了幾句——有人在要塞城門口自爆,廢了城池的防禦結界;有人騙殺同僚,一夜之間血洗降魔主力;有人引狼入室,故意將魔物從地道引入城池。
“是音之溯乾的?!”寧青青怒道。
她想不出第二個答案。
雲水淼被毛英俊擒去,他便拿人族的性命來泄憤?這是什麽喪心病狂的無良狗東西!
蘑菇氣得後背生煙。
“也許。”謝無妄攬住她,安撫地輕拍她的脊背。
——他總是知道她哪一處最需要被安慰。
“不如殺了他?”她從他懷中抬起了一雙瞳仁震顫的眼睛,“謝無妄,我知道魔蠱孢子控制了很多很多人,其中包括從小將我帶到的師兄師姐們……殺死音之溯,他極有可能拉他們陪葬,我知道。可是前線被破,更是生靈塗炭赤地千裡。我願意背負這個罪,讓板鴨崽去咬死他,如何?殺他的是妖獸,說不定他驚愕茫然之下,忘記了那些子蠱,豈不是皆大歡喜。”
他的大手頓了頓,從她的脊背落向腦後,溫存無比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不急,”他道,“再等等。先著眼當下。”
看著他波瀾不驚的眼眸,她躁狂的心緒漸漸沉靜了下來。
謝無妄這個人,身上總有一股令人心安的氣勢,好像天塌下來他也能頂得住。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之後,她的呼吸也慢慢回復了平穩。
他統禦天下,處理慣了各中突發事件,倒也不需要她這隻外行蘑菇來瞎操心。
“嗯。好,”她點點頭,“你看,我做了地圖。”
謝無妄定定看著她。
這個女子,並不會被情緒衝昏頭腦,她的身上有股植物般的頑強韌性,卻不固執,而是清醒又可愛——早在寄懷舟上門挑戰那一日,他便見識過的。
他曾弄丟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何其有幸,還能再次靠近她,看著她,守著她。
喉結上下滾動,他不動聲色攬住她的肩,湊近了些,視線落向她的手指。
她指著盤成了蛛網狀的菌絲,纖細的指尖一處一處劃過菌絲上的小繩結。
“看,多邪惡的圖案啊!”蘑菇的眼睛已經帶上了恐怖濾鏡。
謝無妄看了看那圈平平無奇的節點,頷首道:“像是一部分陣法或封印。”
寧青青毛骨悚然:“是吧是吧!你也覺得它有問題!”
他沉吟片刻:“去一趟無量天。查閱古籍,看看是否有類似的記載。”
她擔憂地皺起眉頭:“那凶手怎麽辦?”
環視四周,荒蕪的大地上,仿佛處處都密布著駭人殺機,毒瘴之中,似是潛伏滿了行蹤縹緲的嗜血凶徒。
它到底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