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道君駕臨麾下宗門世家的領域,自然不需要通傳。
谷中不見人影,只有谷地深處遙遙飄出了吹吹打打的聲音。
寧青青左右張望,看那些絞在一起的喪幡和喜幔。
“音之溯夙願得償,自是一刻也等不得,”謝無妄淡笑著說道,“著急要給心愛之人名份。”
寧青青觀他神色,不見一絲嘲諷。
真難得。
她的視線在一片被人故意撕裂的紅幔上頓了頓,心下了然:“藥王谷剛剛橫死了百余人,旁人都還沉浸在痛苦之中,谷主卻在這個時候執意娶親,自然要引發不滿。”
謝無妄頷首:“正好方便信殿打探消息。”
寧青青:“……”
難怪短短數日,謝無妄就把音之溯的過往翻了個底朝天,原來是因為音之溯一意孤行,失盡了人心。
再往前,便看見神色複雜的藥王谷門人聚在喜堂外,一個帶笑的都沒有。
眾人的身上也全無喜慶的顏色。性情溫和不願開罪谷主的弟子,便穿著青色的藥袍。長老與大部分弟子都著白袍,少部分穿著黑衣來赴婚宴的,便是明晃晃地表示不滿,存心要給音之溯添堵了。
喜堂周遭倒是不至於掛著喪幡,只不過眾人臉上的陰雲漫到了半空,匯成沉重的低壓籠罩在整個喜堂上方,到了此處,提足、喘氣都頗為吃力。
喜慶的吹打聲也時斷時續,仿佛吊著一口氣般。
“道君?”一名弟子愕然開口,打破了人群的沉寂。
藥王谷門人發現來了尊大佛,急急施禮退向兩側,讓出一條直指喜堂的通道來。
“道君。”“見過道君。”
一名臉色不忿的黑衣弟子踏出人群,似是想要上前告狀,卻被身邊的同伴急急攥住胳膊拉了回去。
“別傻了!道君管天管地,還管得著別人無情無義?道君駕臨藥王谷赴宴,這是谷主的體面。”同伴倒是沒壓著聲音,顯然就是要說給周遭的人聽。
黑衣弟子紅著眼圈張了張口,默默垂下了頭。
是啊,對於那些雲端上的大人物來說,底下這些弟子就如螻蟻一般,能懲治凶手已經不錯了,還指望著他們把那些性命真當回事,那可就過分天真。再說,谷主娶的可是西陰神女,就連道君都要給他面子。
這般想著,更是心灰意冷,隻覺無趣。
謝無妄自是聽到了。
他輕笑一聲,大手從寧青青肩頭滑下,扣住她的手指,大步向喜堂走去。
眾人漸漸被他二人的風姿攫住了心神。
道君自不必說,不看那絕世出塵的容貌,也不看那淵渟嶽峙的氣勢,隻單憑‘道君’這兩個字,便已自帶著萬重光環,令人屏息垂首。
再看被他牽在掌中的女子,容貌乍看與西陰神女相似,但細看時,會發現她的五官比神女更加精致,氣質更加空靈飄逸。她努力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但眼眸微微一晃間,立刻便泄露了清凌凌的單純和靈動,真像是不染凡塵的仙子來到了人間。
一對璧人執手走來,周遭的喜色似是也被他們吸引,一點點映在了二人眼角眉梢。
高大挺拔的男子牽著嬌小可人的女子,徑直走進了喜堂。
倒像這二人才是主人一般。
眾人的視線追著謝無妄二人落入喜堂,再望向喜堂中那對新人的身影時,便覺男的不正,女的不端。
音之溯已不再是神遊天外的模樣,興許是扛著滿谷壓力執意娶親的緣故,身上溢出些張狂戾氣。而雲水淼習慣了步履妖嬈舉止嬌媚,如今端著架子裝神女,不經意間總會帶出一兩分從前的習氣,難以察覺,但是足以影響觀感。
喜堂外的靜默驚動了這對新人。
音之溯回首,瞳仁微微收縮。
“道君?見過道君。”
謝無妄淺笑溫柔,和聲開口:“本君特來賀音谷主,續弦之喜。”
一聽這話,音之溯的臉色不禁又難看了三分。旁人再如何不忿,也絕不會在這大吉之日公然提及續弦二字——這不就是戳著他的臉,說連雪嬌屍骨未寒那事兒麽。
一眾門人交頭接耳。
那個滿臉不忿黑衣弟子率先張口喊道:“賀谷主續弦大喜!”
陸陸續續便有人應和。
這麽一喊,倒是衝散了壓積在喜堂上方的陰雲。
音之溯臉色愈沉,卻只能拱著手道謝。
等到賀喜之聲平息,謝無妄不緊不慢道:“來得匆忙,不曾備上賀禮,便為二位新人題一幅字,如何?”
音之溯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謝無妄廣袖一揮,身前“唰”地凌空攤開一張雪白的大宣紙,手一招,自乾坤袋中取了筆來,遊龍走鳳,揮就四個大字——
“續弦大吉”
道君親贈的墨寶,自然要懸掛在最醒目的地方。
音之溯俊秀的面皮漲得通紅:“道君這是何意?”
謝無妄狀若恍然:“音谷主提醒得是,是本君遺漏了新人名姓。”
大宣紙自他胸口飄落到腰間,謝無妄懶懶地拎著筆,隨手歪歪斜斜地添上幾個字——
“賀音之溯、雲水淼”
續弦大吉。
有弟子喃喃念出了聲:“雲水淼?這不是天下第一爐鼎麽?什麽內什麽媚天成,奇貨可居待價而沽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