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武霞綺狠狠點頭。
目送武霞綺爬上了大師兄席君儒的床榻,寧青青舒了一口氣,輕踢著石階間的小草,走向自己從前的住處。
上次回來時,她便發現自己住過的草木屋和庭前小院都已經被夷為平地,當時心緒低沉壓抑,沒敢開口問一問究竟怎麽回事。
此刻重回舊地,心境已全然不同。她相信別人不會無緣無故拆了她的院子,一定是有什麽原因。
很快,她就在附近山壁上發現了崩塌過的痕跡。
原來發生過山崩。
她漫步在新長出的青草叢中,忽然想起從前寧老蛇總是念叨,說這一面山體脆,早晚下個雨就把她的院子埋了。
當時年少,她半個字都聽不進去,嫌棄寧老蛇囉嗦,淨說些危言聳聽的。
少年意氣便是這樣,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
她走了幾步,停在一盤老樹根旁邊。
大槐樹也倒了,被砍成了光禿禿的木墩子。
“從前你就是在這裡教我練劍。”她低頭看著老樹,輕輕緩緩地說道。
身旁有腳步落下。
一直沒有現身的謝無妄出現在她的左側,有山風吹來,微微揚起他的寬袖,觸到了她的袖口。
“總也教不會。”他淡聲道。
她總是不斷地犯下小錯,被罰一遍遍重來,她唉聲歎氣,一雙彎彎的黑眼睛裡卻煥發著明亮的光。被罰也能傻樂呵的,他當真是再沒見過第二個。
有一回印象特別深,黃小泉爬到院外一株高樹上偷看,見寧青青一次次陰溝翻船,急得直撓樹皮,活脫脫演繹了什麽叫做皇帝不急太監急。
想著往事,謝無妄的唇角更柔和了些。
寧青青偏頭看他,見他的黑眸中並無嘲諷,只有一絲淺淺的緬懷。
她看了他一會兒。
“如果將來天下太平,我會回到這裡,等一個教我學劍的人,與他從頭開始。”她睨著他,語氣溫柔輕盈,像是小小的輕煙一卷一卷環繞在兩個人的身邊。
謝無妄的氣息忽地一靜,周遭連風都停了。
他望向她,從來波瀾不興的黑眸中翻起巨浪,一瞬之間,仿佛掠過千帆,看遍悲喜。
薄唇微動,他吐出平靜的聲音:“誰都可以麽。”
“嗯!”她彎著眼睛,點了點頭。
“任何人?”他盯著她,喉結緊繃,聲線沉啞。
“任何人。”她微笑回視。
謝無妄輕輕頷首,依舊是平日那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漫不經心的模樣。
只有眼尾和耳尖泛起了一層好看的薄紅。
空氣中仿佛浮動著心跳的聲音。
既然任何人都可,那自然包括了他。她願給他機會。
“論劍術,”他垂眸,笑得風華絕代,“不才正是當世第一。”
寧青青負著手,輕飄飄跳到了樹墩後面。
“才不要!”她聳起了小巧的鼻梁,瞪他,“連情話都偷的家夥,誰知道劍譜會不會也是偷來的?臉皮之厚,倒真真當世第一。”
謝無妄:“……”
他笑著踏前一步,目光灼灼,盯著她那張燦若芙渠的小臉。
一番狂喜之後,他迅速冷靜下來。
他向來敏銳,從她的歡快俏皮之中,他讀出了一些深藏的東西。
此情此景,無論如何看,都不是談情說愛的好時機。為何她會與他說這個?
他越過槐樹墩,緩步走向她。
果然,只見那雙彎彎的笑眼中,波光在微不可察地隱隱晃動,衣袖下,她的手指蜷了起來,無意識地掐著自己的指甲,漂亮圓潤的指甲泛著白。
他了解她的一切細微表情和動作。
她不安。
“阿青,”他沉吟片刻,問道,“你在擔心我?”
聞言,寧青青的身軀輕輕一震,緩緩斂下了笑容。
他猜對了。
方才在武霞綺的木屋中時,有那麽一霎,他給了她一種不祥的毀滅感。就像一件絕世神兵,準備舍棄自身,與這世間的魑魅魍魎同歸於盡。
她有些不安。
“我才沒有。”她背過身去,不願承認。
謝無妄輕笑出聲:“沒有最好。我有什麽可擔心的,就這些玩意,我還未放在眼裡。”
憂鬱的蘑菇回轉過身,懨懨地看著他:“有什麽計劃嗎?”
“不著急。”他走近了些,高大挺拔的身軀立在了上風口,替她擋住山風,“你的直覺向來準,破了蓮語必有所獲。然後回宮去審白雲子,總能問出東西。其他的事我已有安排,不必憂心。”
寧青青的心臟又回落了一些。
她幽幽歎了一口氣:“謝無妄,有你鎮著,天真的塌不下來啊。”
此言一出,兩個人不禁齊齊怔了下。
寧青青心中隱約有靈光遊來遊去。
從前總會遇上天下大亂,每逢大亂,西陰神女便會逢劫而出,與天選之子並肩而戰,蕩平禍亂。
禍亂平息之後,神女便會應劫而亡,成為一段流傳的佳話。
而在謝無妄掌權之後,他用鐵血雷霆手段牢牢鎮住了江山,分毫不可撼動。謝無妄入主天聖宮千余年來,世間妖、魔為禍,總是沒成氣候就被無情鏟除,幾次人禍亦是瞬間被鐵腕蕩平。
雖然不敢稱為太平盛世,但確實未出過太大的亂子,僅有些局部的小混亂,連禍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