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年都給她畫畫,卻從不肯題詩,若是不會寫還自罷了,明明會寫,卻從不寫。
官家神色淡漠地回答:“把你寫進詩裡,就像是把自己的心剖開來給旁人看,疼痛難忍。”
她不知有沒有聽懂,只是偷笑兩聲:“我還有一個心願,要官家答應。”
他低頭看她:“朕自然會答應你的,無論你想要什麽。”
隨即按照她的要求附耳過去,聽到她在耳邊悄悄說了句話,微微泛著血紅的黑色眼眸瞬間有片刻的驟縮,隨後又迅速恢復,他望著溫離慢:“……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溫離慢點點頭:“嗯嗯。”
“那約好了,倘若不成,你也要等著朕。”
他伸出一根小指,勾住她的,溫離慢忍不住笑起來,又看向漫天的煙花,今天夜裡,蘭京的煙花會燃放到天明,將這片夜空徹底照亮,不留一絲黑暗。
“官家以後,要很久很久以後,想起我的時候不再難過,才可以打開我的荷包。”
“說好了,不可以說話不算話。”
他嗯了一聲,將披風裹得更緊一些,兩人不約而同仰頭看向天空,就這樣,不知過去多久,直到黎明撕破黑夜,旭日東升,官家仍舊保持著坐在房頂上擁抱著女郎的姿勢沒有動。
他眼眶發疼,卻流不出淚,隻輕聲道:“沒事的,沒事的……杳杳大可放心,杳杳睡了後,朕一定遵從與你的約定,決不食言。”
“杳杳,朕的杳杳,乖乖睡去吧,再無人驚擾你,你也不會再痛了。”
“沒事的,沒事的……朕沒事的……”
他緊緊抱著她,能感覺到她冰涼的肌膚貼在面頰上,宛如寒冰,一顆心像是從此凍結,再不會跳動。
她活過了二十歲,她沒有死在宿命裡,她將永遠如此美麗天真,純潔爛漫。
大魏歷,昭慶二十四年,溫皇后薨逝,帝以年號諡之,史稱昭慶皇后,改年號為元蒼,帝自此著素服,食素飯,終身未更。
宮中敲響喪鍾之時,年邁的輔國公聞之即昏死過去,晚西王星夜兼程趕赴蘭京奔喪,民間禁食葷腥,夫妻禁同房,禁煙火喜事,禁大聲喧嘩,文武百官更換素衣,一時間,人人自危,但出乎意料的是,帝並未動怒,他自登基以來,並不好奢靡享受,惟獨昭慶皇后的祭禮,極盡奢華尊貴之能事,輟朝不上,令百官及民間三百日後方可易素服。
至昭慶皇后的棺槨入皇陵,魏太祖皇帝方早朝,身著白衣,發上卻用了一根紅玉花簪,時任十二監掌印大太監的壽力夫高聲宣讀聖旨,竟是越過大殿下後的四位殿下,立尚在繈褓中的神秀帝姬為儲君!
一時間群臣惶然,盡皆感到離經叛道、匪夷所思,有人持笏出列道:“自古天為陽、地為陰,上為陽、下為陰,男為陽、女為陰,帝姬雖為中宮所出,然女兒之身,如何得登大寶,繼承正統?豈非有牝雞司晨之嫌?長此以往,陰陽失衡,國將不國!還請官家收回成命!”
此人一帶頭,陸陸續續有人跪下,共同請求官家收回聖旨,幾位輔政大臣雖心中驚疑――官家在下這道旨意前無人知曉,原以為大殿下折了,溫皇后又生了女兒,日後儲君必定在四位殿下中選出,一些人已經私下悄悄站了隊,誰知官家早有打算,竟是要立神秀帝姬為儲君!
“徐大人所言甚是!還請官家三思,收回成命!自古女子柔弱愚鈍,官家又何苦令帝姬以如此稚嫩之齡,背負起她根本無法承受的責任?女郎應當賢良淑德、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如此才是上天之幸,是從古至今不變的道理!這等郎君才可為之事,女郎怎可為?”
見官家始終不曾動怒,只聽他們說,又想起昭慶皇后已死,官家膝下僅有五位殿下,大殿下與安康帝姬勾結,自然是廢了,然剩下四位殿下中,哪一位挑出來不行?尤其是三殿下,簡直稱得上文武雙全仁義良善,正是太子的最佳人選!
眾人議論紛紛,你一言我一語爭吵不休,聰明人早發現了,解甲歸田的輔國公今日也出現在朝堂之上,而以古板苛刻出名的大理寺卿廉恕,更是從始至終沒有發表過任何看法!
仔細想想,自官家登基,何曾有哪項頒布的法令,聽得進去他們的諫言?
對於一部分人來說,兩年前的放足法令,已經養大了許多女人的胃口,倘若真叫神秀帝姬為儲君,那麽將要跪在帝姬腳下效忠於她的,不正是他們這些男人嗎!
那麽那些早就不安於室的女人,豈不正如得了依恃,要爬到男人頭上去?!
群情激憤中,只聽得一聲又一聲輕輕的“噠”、“噠”傳來,眾人朝龍椅之上的帝王看去,他正用指節敲擊著龍椅的扶手,一下又一下,不緊不慢,面色平和,眼底甚至沒有他們熟悉的,因為暴怒而升起的血紅。
不知何時,那吵得最厲害的官員已不敢出聲,他倉皇跪下,匍匐在地,頭都不敢抬。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連喘息聲都清晰可聞。
官家緩緩開口:“愛卿所言極是,依朕看,這天底下,著實有件事,只有男人能做,女人做不得。”
那臣子跪在地上,顫巍巍抬起頭,還以為自己說對了,只是與官家四目相對,瞧見那雙黑眸中盡是冰冷殺機。
十二監掌印大太監壽力夫樂呵呵的笑,他生得鶴發童顏,一派和善,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官家真是說著了,叫奴婢說啊,這天底下,怕不是只有咱們太監,男人能做,女人做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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